爵士與商業音樂人對觀眾的態度大致相同,只是他們如何表達此基本共識的用語有別。此共識由兩組相對的主題為基礎構成︰(1)渴望依據音樂團體信念不受束縛地自我表現,及(2)認識到外來壓力可能逼使音樂團體放棄滿足這種渴求。爵士人傾向強調第一點,商業音樂人則傾向強調第二點;但是他們都同時認知並感受到這兩種引導作用的力量。兩類音樂人都持相同心態的,是強烈蔑視並討厭古板觀眾,這些古板觀眾錯在令音樂人必須「走商業路線」才能成功。
雖然商業音樂人視觀眾為古板,他們卻選擇犧牲自我尊重與其他音樂人的尊重(即藝術行為的回報),以換取穩定工作的較實在回報、更高收入,以及走商業路線獲得的名望。一名商業音樂人評論︰
他們也有出身良好的人在那裏。當然,他們是古板,我不打算否認這點。沒錯,他們是一堆他媽的古板,但是誰他媽的付賬?是他們,所以你要演他們想要的。我是指,狗屎,如果你不為古板演奏就不能維持生計。你想他媽的有多少人不是古板?幸運的話一百個也只有百分之十五不是。我是指,或者專業人士——醫生、律師之類——他們可能不是古板,但普通人只是他媽的死古板。當然,演藝人不是這樣。但除了演藝人與專業人士,其他人個個都是他媽的古板(44)。他們甚麼都不知道。
我告訴你。這是我三年前學會的。如果你想賺錢你就要取悅那些古板。是他們來付賬,你要為他們演奏。一個好音樂人不能找到他媽的工作。你需要演一堆狗屎。但他媽的,讓我們面對現實。我想有舒適生活。我想賺些錢;我想要輛車,你知道。你能堅持多久?……
不要誤解我。如果你演爵士能賺錢,很好。但有多少傢伙能做到?……如果你可以演爵士,很好,我說過。但如果你有一份他媽的糟工作,就沒理由去堅持,你要更加商業。我是指,那些古板支付你的薪水,所以你或者要適應,你要取悅的是他們。
值得一提的是這位音樂人承認獨立於古板之外較「令人尊敬」,並表達對觀眾的蔑視,這些觀眾的古板感要為整個情境負責。
這些音樂人主要以有關利益的詞語表達問題︰「我是指,狗屎,如果你是為一束古板演奏你就是為一束古板演奏。你他媽的可以做甚麼?你不可能令他們欣賞。好吧,我假設你能令他們接受,但歸根究底,他們正在付錢給你。」
爵士人也同樣強烈感到需要滿足觀眾,雖然他們主張音樂人不應為此而屈服。像其他人一樣,爵士人也喜歡穩定及理想的工作,並知道要得到這種工作必須滿足觀眾,像以下兩名年輕爵士人的對話揭示︰
查理︰根本沒有讓你可以吹爵士的工作。你要演倫巴與波普[流行音樂]及所有東西。你找不到任何地方吹爵士。老兄。我不想整個人生都在掙扎。
艾迪︰那,你不想享受自己嗎?你演出商業不會高興。你知道的。
查理︰我猜優秀的爵士人無法感到高興。因為演商業當然是折磨,但更恐怖的折磨是無事可做只在演爵士。
艾迪︰老天,為甚麼你不能演爵士來取得成功?我是說,你可以有一隊很好的小樂隊,依然是演改編歌,但是演那些好的,你知道。
查理︰在這樣的樂隊你永遠不能找到工作。
艾迪︰好吧,你可以找個性感小三八站在前面讓她唱然後讓她在那些小熊[古板]面前扭屁股。那你就會有工作。而你仍然可以在她不在唱歌時作很棒的演出。
查理︰好吧,那不就是像Q————的樂隊?你享受那嗎?你喜歡她這樣唱嗎?
艾迪︰不,老兄,但我們演爵士,你知道。
查理︰你喜歡你之前演那種爵士嗎?那不也是商業?
艾迪︰對,但那也可以很棒。
查理︰對,如果你演得棒,你不能保住工作。我猜我們會總是不高興。事情就是這樣。你經常要麻醉自己……根本就沒有任何對音樂人來說真棒的工作。
除了因音樂人渴望儘量高的薪水與收入,產生取悅觀眾的壓力外,還有更多即時的壓力。要維持獨立態度通常相當困難。例如︰
昨晚我與莊尼龐茲一起在西南岸區的意大利婚禮工作。我們演了大概半小時,演他們用的特別改編歌,那些歌相當非商業。然後有個意大利佬(之後我們發現是新郎的岳父)開始大叫︰「演些波爾卡,演些意大利音樂。呀,你真差,你真討厭。」莊尼經常設法避免婚禮工作的例行工事,盡他所能推搪演奏民俗音樂。我說︰「老兄,為何我們不現在演些那類東西忍耐過去?」湯姆說︰「我怕我們一開始演就整晚都是這樣。」莊尼說︰「看,侯活,新郎是個真棒的傢伙。他跟我說我們可以演任何喜歡演的,也不需要理會其他人怎樣說,所以不用擔心……」
那老傢伙不斷叫喊,很快新郎就過來說︰「聽着,傢伙們。我知道你們不想演任何那些狗屎,我也不想你們演,但那是我岳父,看。只有一件事,就是我不想我老婆因為他而難堪,所以你們就演些意大利佬音樂令他閉嘴,好不?」莊尼望向我們並做出投降姿勢。
他說︰「好吧,我們演啤酒桶舞曲(Beer Barrel Polka)。」湯姆說︰「噢狗屎!我們去吧。」我們就演完它之後又演了首意大利舞曲,塔朗泰拉(Tarentelle)。
有時僱主會施壓令不妥協的爵士人也要讓步,最少在工作期間如此︰
我在————rd街的Y————獨奏了一晚。真是受罪!第二組樂曲我在演向陽面(Sunny Side),我演了一段副歌的旋律,之後演了少許爵士。突然間老闆倚着欄杆大喊︰「如果在場有人知道你演甚麼調子我就幹掉你!」而在場所有人都聽到他的說話。真是死古板!我可以做甚麼?我甚麼都沒說,就繼續演奏。那真是受罪。
有點矛盾的是,音樂人想感受到他與觀眾的聯繫,希望觀眾會享受他的演奏,這也令他向觀眾要求讓步。一位音樂人說︰
當我能為誰演奏時我更為享受。你會有點覺得沒有人聆聽演奏就沒甚麼價值。我是指,畢竟,這就是音樂的目的——讓人們聆聽與享受。那就是我不太介意演奏平凡音樂的原因。如果有人享受它,那我就似乎覺得要演它。我猜我有點像蹩腳演員。但我喜歡以那種方式令人高興。
這段話是有點極端;但大多數音樂人都足夠強烈認為,要避免觀眾的主動反感︰「這就是為甚麼我喜歡與湯米工作。最少當你離開舞臺,在場所有人都不會討厭你。當在場所有人都討厭整隊樂隊,那會是受罪的工作環境。」
區隔與自我隔離
音樂人對其觀眾不抱好感,擔心要犧牲自己的藝術標準迎合古板。他們有特定的行為與信念模式,可視為適應這種情況的調節方式。這些區隔與自我隔離的模式,表現在實際演奏情境及參與更廣泛社群的交流中。這種行為主要功能是保護音樂人免受古板觀眾與更廣泛的主流社會干擾。它的主要影響是,透過運作不斷增加越軌的過程,突顯出音樂人的局外人身份。與古板相處困難導致更多區隔,由此又更有可能出現額外的困難。
音樂人與觀眾的空間分隔是一種規則。他在臺上工作,而舞臺本身就是阻礙直接交流的物理屏障。這種區隔受到音樂人歡迎,因為觀眾是由古板組成,音樂人認為觀眾有潛在危險。音樂人害怕與觀眾直接交流只會造成對音樂演出的干擾。因此,與觀眾區隔開來,不與他們做任何事會比較安全。有一次沒有這樣的物理區隔時,一名演奏人指︰
關於婚禮的另一件事,老兄。你就是這樣站在地,在人群的正中。你不能離開他們。那與你在舞廳或酒吧演出不同。在舞廳你站到臺上,他們不能接近你。在雞尾酒會也一樣,你站在櫃檯後。但一場婚禮——老兄,你就在他們中間。
缺乏通常會提供的物理屏障時,音樂人往往會自己建立臨時屏障,把自己與其觀眾有效地隔離︰
週日晚我在一場猶太婚禮工作……當我抵達時,其他小子已經在那裏。婚禮遲了開場,所以人們才剛剛開始進食。與新郎商量後,我們決定在晚飯時演奏。我們在禮堂遠處一角佈置。謝利把鋼琴四處拉,令鋼琴擋住一小處空間,因此那裏就與其他人隔離。東尼把他的鼓放到這空間,而謝利與莊尼則在演奏時站在那裏。我想移開鋼琴令小子們可站在鋼琴前與觀眾相對,但謝利半開玩笑地說︰「不,老兄。我需要和古板之間有些保護。」所以我們就把東西這樣放……
謝利在鋼琴前走來走去但,也是開玩笑地,放了兩張椅子在他前面,把自己與觀眾分開。有兩人拿了那兩張椅子坐後,謝利又再放兩張在那。莊尼說︰「老兄,不如我們坐在那些椅子上?」謝利說︰「不,老兄。就讓椅子放着。那是從古板中保護我的屏障。」
許多音樂人幾乎反射地避免與觀眾接觸。當音樂人走近觀眾時,他們會習慣地避免與古板有眼神接觸,因為音樂人害怕這會與古板建立某種聯繫,令古板點歌或以其他方式試圖影響音樂演出。有些音樂人將這種做法擴展到日常社交活動,在職業情境範圍之外。一定程度這樣做無可避免,因為工作性質——工作時間較晚、在不同地方游走之類——令職業團體以外的社會參與較困難。若一人在工作而另一人在睡覺,那他們就難以有日常社交接觸。一名離開音樂業的人就指出,他離開部份也是因為這一點︰「按日常工作時間工作也很好,你可以見其他人而不是要每晚工作。」有些年輕音樂人也投訴其工作時間令他們難以與「正派」女孩建立聯繫,因為工作時間把音樂人排除在主流約會之外。
但許多自我隔離是起因於對古板的敵意。這種心態的極端可從「X——大街男孩」(“X——Avenue Boys”)身上找到,他們是一群完全拒斥美國文化的極端爵士人。他們對外在世界感覺的性質,反映在其中一人的個人專輯主題曲上︰「如果你不喜歡我的異常做法你可以他媽的幹掉我」。團體的種族構成也進一步反映,他們採取極端的藝術與社會心態,是全面拒斥主流美國社會的一部份。除了少數例外,他們都是來自較早與較同化的民族團體︰愛爾蘭、北歐、德國與英國。而且他們當中許多人普遍認為是來自富裕家庭及較高社會階層。簡言之,他們拒斥音樂中的商業主義及社會生活中的古板,是拋棄整個美國文化的一部份,他們享有特權地位,卻無法在此找到滿意的個人調適。
此團體所有興趣都在於強調他們與主流社會的標準與興趣區隔。他們幾乎只與其他音樂人,及在芝加哥北克拉克街區夜總會唱歌或跳舞的女孩有聯繫,並且幾乎或完全沒有與主流世界接觸。他們的政治取向被描述為︰「無論如何,他們都憎恨這種形式政府,認為那真的很差。」他們不懈批評商界與勞工,對經濟結構不存幻想,對政治過程及當代政黨冷嘲熱諷。他們完全拒斥宗教與婚姻,美國流行與嚴肅文化,並只會閱讀行內人才懂的前衛作家及哲學家著作。在藝術與交響樂方面他們只對最神秘難明的發展有興趣。在任何情況他們都迅速指出自己的興趣與主流社會不同,由此他們從主流社會分離。我們可以合理假設,這些興趣的主要功能就是令這種分離無庸置疑地清晰。
「X——大街男孩」體現了區隔與自我隔離發展的極致,然而沒那麼偏離常規的音樂人也有類似行為。與其餘社會區隔的感覺通常頗為強烈;從以下兩名年輕爵士人的對話中,反映他們面對這種感受的兩種回應︰
艾迪︰你知道,老兄,我討厭人群。我無法忍受處於古板之間。他們那麼令我厭倦,我實在無法忍受他們。
查理︰你不應這樣,老兄。不要讓他們令你厭倦。只要嘲笑他們。那是我的做法。只需要嘲笑他們做的所有事。這就是你能夠忍受的唯一方法。
一名猶太人裔音樂人,雖然堅定視自己為猶太社區一員,卻因感到強烈的職業區隔而出現以下說法︰
你知道,有些知識是很危險的。那就是我開始演奏時發生的事情。我就是覺得我知道太多了。我好像看到,或感到,我所有的鄰居朋友都是真的古板與愚蠢……
你知道,這很有趣。當你坐在那張椅上,你感到多麼與別不同。就像連我也能明白異教徒是怎麼看猶太人的。你看到這些人來到,作猶太打扮,或者有少許口音之類的,然後他們點一首倫巴或之類的混帳東西,令我就是覺得,「多麼混帳的古板,那些猶太人」,就像我自己是非猶太人(goy)那樣。那就是我說成為音樂人會知道太多的意思。我是指,你看到那麼多東西,對生命有了那麼開闊的視野,這是一般人無法得知的。
同一個人在另一場合表示︰
你知道,自從我退出工作後我終於適應與鄰居那些傢伙談話。
[你是指之前與他們談話有困難?]
那是,我就站在旁邊不知道可以說甚麼。與這些傢伙談話仍然令我很不自在。他們說的所有事似乎都十分愚蠢無趣。
自我隔離的過程反映在某些象徵表現中,特別是運用職業行話時,明確顯示正確使用行話的人並非古板,而錯誤地或完全不使用行話的人則是行外人。有些詞語是用作表示獨特的專業問題與音樂人心態,典型例子就是「古板」一詞。這些詞語令音樂人能夠討論日常用語無法表達的問題與活動。但是,也有許多詞語只單純用作代替更普遍的表達方式,而沒有增添任何意思。例如,以下詞語都是金錢的代替詞︰「戰利品」(loot)、「黃金」(gold)、「吉茲」(geetz)與「麵包」(bread)。工作稱為「魚叉」(gigs)。大麻則有許多代替詞,最常用的有「抵押品」(gage)、「壺」(pot)、「充電」(charge)、「茶」(tea)、及「糞便」(shit)。
一名離開行業的年輕音樂人指出這種行為的功能︰
但是,我很高興自己能離開這行。我對於在音樂人周圍感到煩厭。那裏有那麼多垃圾儀式與禮節。他們要說一種獨特的語言,衣著與別不同,戴一副特別的眼鏡。而這些都沒有甚麼混帳意義,除了顯示「我們與別不同」。
註釋︰
(44) 大多數音樂人不會認同這些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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