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2月6日 星期一

Japanese Destroyer Captain 32

兩日後,在8月4日早上,第4驅逐艦隊指揮官杉浦嘉十大佐邀請山上與我到他的旗艦參與一場會議。當日天氣晴朗,我們乘小艇舒適前往驅逐艦萩風。會議桌椅設置在前甲板上,由一張小雨篷遮蓋。我們是最後抵達的人,其他驅逐艦艦長與副官向我們友好問候。杉浦是我多年上司,也是參謀學院畢業生,他向全體問候開始會議,然後說出這天的討論事宜。

「男士們,我很高興報告我們上次向科隆班加拉的運輸任務完滿成功,這歸功於你們極佳的合作。海軍與陸軍高層指揮都很滿意,並指示我代他們向你們感謝。他們也下令任務將於後日重演。江風會接替與魚雷艇碰撞受損的天霧。我邀請你們討論並歡迎你們的意見及建議。」

我望向四周看到杉浦所屬各驅逐艦艦長正被動服從聆聽。他們不會對杉浦所言表達任何異議。我屬下時雨艦長山上則正侷促不安。身為這次會議唯一另一名大佐級軍官,我不畏言指︰

「杉浦大佐,我明白你說要我們重演那次任務。這是否表示我們將會以上次相同的方式實行這次作戰?」

「是的,原,我們將再次穿越維拉灣與布萊克特海峽,並在2330於科隆班加拉下錨處卸載,完全與我們上次所做一樣。」

「恕我直言,杉浦,我不認為再完全重複上次的方法是明智之舉。同一做法已在維拉灣用過兩次。我們這次不能稍為改變路線嗎?布萊克特海峽本身已滿是暗礁與淺灘,即使不以完全相同的路線到該處也相當冒險。潛入布萊克特前先佯動穿過吉佐海峽怎樣?或者只是更改時間或前或後兩小時怎樣?」

「原,我明白你的觀點,但我已收到命令。像你建議般更改這些命令細節需要許多相關部門作大幅改動,尤其是通訊系統。你知道陸軍駐軍的通訊系統多麼不濟。如果布萊克特海峽對我們說是冒險,對敵人來說也是有危險。他們那些魚雷艇在發現我們之前可能已在礁石迷宮中迷途。」

杉浦屬下三名艦長溫順地點頭同意。很明顯我要提出任何其他方案,都會被除山上外的所有人反對。我感到有點頭暈。我雙耳聽到宮本武藏回憶錄的文字一再叮囑︰

……敵我交戰時,不斷重複同一方法並不可取。不得不以同一方法嘗試兩次無效後,絕不能再試第三次。……敵人想著「山」時就以「海」攻擊,想著「海」時就以「山」攻擊。

杉浦對我而言不是陌生人。我們是多年朋友。我們的上級對他讚譽有嘉。已有跡象顯示他會晉升為將官級軍官。身處這種環境下,一個人很少會對高層指揮命令表示異議。他打破沈默並以安撫的聲調繼續說︰

「如果你同意,原,我打算以時雨為這次部隊的偵察艦。那你就無需負載沈重的貨物並可以自由活動。江風取代上一次的偵察艦天霧,其船員缺乏經驗。你的經驗與技能會令你完滿完成部隊偵察工作。」

這是杉浦聰明的一著。這讓身為這次作戰命令唯一表態反對的我,易於接受他那在這次作戰處於較理想職務崗位的提議。所有視線都指向我,等待我回應。幸好我能夠完全真誠地回答,「我感謝你的關心,杉浦,但我不能接受你的提案。」

我的聽眾極為驚訝,各艦長對我以如此方式回答表現驚駭。我繼續說,「時雨是艘笨重破舊的老船,它在我們四艘艦船中服役最久。其42,000匹馬力引擎如此急需徹底檢修,以致我懷疑它能否提速至30節。它不適合作偵察任務。我建議這任務交給嵐的杉岡幸七中佐。其新型艦有52,000匹馬力引擎,能輕易達到35節。」

杉浦在尷尬沈默瀰漫下稍為扭動。他望向杉岡,杉岡則避開其視線並默不作聲。和善的杉浦最後以無可奈何的嘆氣打破沈默。

「很好,男士們,」他說,「旗艦萩風將會擔任偵察艦在縱陣領頭,但她會載上其份額的部隊與物資。跟著它的會是嵐與江風,時雨則會在最後,每艘艦船相距500米。這會令我們組成密集但靈活調配的陣形。這滿意了嗎?原。」

看到他對我如此容忍而有耐性,我不得不同意這安排。顯然質疑作戰本身是否明智只是徒勞。會議繼續轉為討論技術細節。

作戰計劃是在清晨離開拉包爾,以在入夜後抵達敵方拉塞爾群島基地航空巡邏機的覆蓋區域。杉浦假定這些美國巡邏機覆蓋距離為300英里。

其假定在一星期前大概正確。但我們不應假定巡邏機現在不會從更前線的倫多瓦基地前來,那裡自7月初開始運作。而且我方部隊也可能被敵方潛艇發現,但計劃卻沒有考慮這點。我越考慮這些事就越變得苦惱不安。我仍然印象深刻的是,我所屬分隊兩艘艦船在他人指揮下的悲慘命運。

會議持續大約兩小時。我們離開回時雨時一直沈默鬱悶。在艇上山上說,「大佐,我為你有勇氣不畏言而驚訝。但我恐怕第4驅逐艦隊的軍官不會認同你那些論點。」

「比起勇氣更重要的,是說出我不得不說的事。至於他們怎樣看待我,我並不在意。但我在意的是人員性命。這次作戰說得再好也並不合理。現在我只能祈求運氣會在我們這邊。」

我一直非常後悔地回憶那次會議。我不應屈服於高層指揮那些白痴的原則。假若我的意見佔上風,數以百計性命就可能在這一次以及其後數月多次作戰中獲救。然而在海軍普遍的嚴格指揮等級差別中,沒有方法令我的反對意見得以實行。我之後得知,即使是我在會議初那徒勞的反對,在消息傳到拉包爾各軍官後也招致許多批評。

我們8月6日0300從拉包爾出發,在平靜的海洋中前往南方。多雲的天空帶來間歇雨帶與少量短暫陽光。我們在1430正越過布卡島時,看到一架敵方巡邏機消失於雲層中。我方無線電員截聽一則「緊急」加密訊息,那一定是該機報告我們正在接近。顯然,我們的作戰不會令敵人驚訝。

我一直密切注視旗艦萩風,觀察杉浦大佐對此事態發展會怎樣回應。看到即使我們已被敵人發現,卻以同樣速度保持相同航線前進令我感到苦惱。我咬緊牙關跟隨。

我們在1900進入布干維爾海峽,轉至140度航線,加速至30節。兩小時二十分鐘後我們在維拉拉維拉島正東北方。時雨因其證明難以跟上30節速度在陣形中落後。航海長月原良雄中尉前來向我報告。

「長官,我們落後在江風後方1,000米。我們應以超增壓追回落後的500米嗎?」

「不,」我吼道,「這就夠好了。讓那指定的500米距離見鬼吧。不要超增壓引擎!」

科隆班加拉在右舷方若隱若現,其高聳火山山頂上懸著不祥的黑雲。在左舷方我只能看到一片黑暗,任何事物都隨時可能從中出現。這令我神經緊張。

我喊出新命令,「準備好作戰!所有火炮與魚雷瞄準左舷方。設定火炮射距為3,000米。設定魚雷發射深度為兩米,角度20度。所有瞭望員加倍!」

在之後不安的十分鐘,我凝視搜索左方暴露敵人行蹤的活動或移動跡象。在這方向視野不超過2,000米。傳話管聲音打斷了升溫的緊張情緒,在魚雷控制室土井中尉詢問可否將左舷魚雷發射管放回其原來的右舷位置。

我強調地尖叫「不!」,之後更克制地解釋,「不,土井,看上天份上,不要!右舷視野良好,以致我們可看到維拉拉維拉的礁石。在左舷方我們視野不超過2,000米,也不知道敵人在哪裡。保持瞄準左舷方,準備好任何時候行動。」

剛說完這指示後瞭望員山下呼喊,「白浪!黑色物體!……多艘艦船正駛向我們方向!」

我立即呼叫全速向右轉舵,並命令魚雷向左舷方目標發射。白浪明顯可見。我顫抖並匆匆望向三艘領前的驅逐艦。它們筆直向前推進,並未察覺正接近的敵艦。混蛋!混蛋!時雨現正在江風後方1,500米。在我下令後45秒,時雨開始擺向右方,其魚雷迅速接連躍入水中。時間是2145。

在八枚魚雷即將發射時,我望到顯露尾巴的白色魚雷蹤跡向我們方向扇形散開,最接近的在800米內。我再次大喊用力向右轉舵。在同一刻我看到一列火柱從嵐的艦體升起,江風則出現兩列火柱。領頭艦萩風在更遠處與這兩名受害者連成一線,因此我未能看到它。

我再次望向水面,凝住呼吸。三枚魚雷正奔向正急劇右擺的時雨艦首。

我緊抓著欄杆時雙膝幾乎發軟。首枚魚雷在艦首前方20米經過,第二枚更接近,第三枚看來肯定會命中。但是它沒有,或者如果有也只是擦過這艘快速轉向艦船的外層。我認為我感受到艦尾一聲低沈重撃聲,但是並不確定。我再次四周張望,看到數枚魚雷在艦首前方30米或以上奔走,當時艦船在其拚命迴轉中正要繞完一圈。

我下令反向轉向。「舵轉左,半圈!」

當一艘驅逐艦正以30節速度奔走,方向舵回應舵輪需要大半分鐘時間。我焦慮張望。幸好沒有看到更多魚雷,我有機會看看自己的手錶。時間是2147。剛過去兩分鐘在我人生中最為驚險。

瞭望員山下高興宣佈我們其中一枚魚雷命中,令敵艦出現猛烈爆炸。這對時雨人員與軍官都是及時的鼓舞,他們一直懷疑自己的艦船會被擊中。短暫的歡呼聲在看來沒有敵艦遭擊中後消失。

後來查明山下觀察到的爆炸,是在魚雷越過其中一艘敵方驅逐艦的尾流後時引起。日本氧氣魚雷是如此敏感,以致不時會在擊中艦船尾流後爆炸。但這次行動中沒有美軍艦船遭擊中。敵人在當晚表現絕佳,行事完全正確。

[原按︰當晚在布干維爾附近作戰的美國海軍部隊為31.2作戰部隊(弗雷德里克.穆斯布魯格中校),由第12驅逐艦隊——驅逐艦丹洛普號、克拉文號與莫里號——及第15驅逐艦隊——成員為朗格號、斯特瑞特號與斯塔克號——組成。]

我感覺肯定我那些魚雷有部份會命中,但敵方驅逐艦僅僅趕及以90度向東轉避過我們。

我問無線電室有沒有聽到其他驅逐艦的消息。對方立即回答,「嵐與江風傳來簡短訊息說它們遭魚雷擊中。我們沒有聽到萩風任何消息。」

在命令繼續努力保持聯絡後,我下令放出煙幕以遮掩我們的動向。然後我思索之後要做甚麼。時雨正前往西北方,遠離戰鬥區域。我不能就這樣離開。

迅速檢視局勢後我確信敵方漂亮地伏擊我們,時雨現在極為不利。我回想起在那晚在瓜達康納爾對開,我艦隻身奔向敵方縱陣並擊沈驅逐艦巴頓號。現在情況倒轉過來。敵人正朝我而來,他們也不是單艦獨行。從我們能看到的眾多魚雷軌跡可判斷,一定是有眾多艦船共同開火。擊中嵐與江風並不尋常。之前我從未見過敵方有如此射擊技術。我們所有人都過份看輕敵人的魚雷技巧。

美軍善用這晚的局勢取得全面優勢。我不能撇下陷入困境的友軍,然而面對數量佔絕對優勢的敵人也沒有太多事可以做。萩風沒有消息,表示它還有機會仍在海上。我命令魚雷準備並宣佈我們將回去戰鬥。時雨掉頭時間為2151。

一分鐘後前方大約三英里空中滿是巨大火光。閃光與火舌急流以奪目光芒從所有方向發射。敵方正在炮轟我方驅逐艦,很快我方驅逐艦就落入垂死掙扎。

當時雨正前往這場大屠殺時,我要求報告與我方其他艦船是否有無線電接觸,以及我們自己準備戰鬥的情況。我們的呼叫未有艦船回應,而我也得知時雨的方向舵未能正常運作。我再次想起之前聽到的不祥重擊聲。直至四個月後時雨進入乾塢時,我們才發現穿過方向舵的接近兩呎孔洞。一枚美軍魚雷沒有爆炸直接經過方向舵。

我在艦橋上極為苦惱。受載著的250名部隊與數以噸計甲板貨物妨礙,這艘驅逐艦面對顯然未受損傷的敵方部隊獨自戰鬥怎能突破困境?在瓜達康納爾我犯下三次錯誤並失去43人。這次又會犯下多少錯誤,我會失去多少人?

炮火於2210突然停止時時雨仍在接近行動現場。這片區域落入完全黑暗,似乎可以肯定我們三艘同僚艦已遭擊沈。獲勝的敵人一定是正在黑暗中等待適當時機撲向時雨。最後一次確認我方其他艦船沒有反應後,在2215我下令撤退。這是艱難的決定,但沒有其他選擇。

我們通知拉包爾我們已準備好脫離戰區並請求指示。總部立即回答指,「返回基地。請求科隆班加拉救援生還者。」

至此維拉灣海戰以美軍完全勝利告終。三艘日本驅逐艦遭擊沈。其700名船員與820名部隊中,只有310人生還。當中包括杉浦大佐。他在艦船沈沒後約30小時飄流到岸上,在森林中流離一星期後由一隊搜救隊拯救。

看到消瘦與羞愧的杉浦在8月20日回到拉包爾令我感到痛心。生還者覆述他們如何看到致命的魚雷只距離自己艦船數百米。兩枚魚雷擊中萩風令其無線電立即沈默。嵐遭三枚魚雷擊中,江風則有兩枚。這是歷史上魚雷最驚人的成功之一。

第八枚敵方魚雷擊中時雨的方向舵。假如這枚魚雷不是未爆彈,時雨就與第4驅逐艦隊三艘驅逐艦有相同命運。美軍部隊以任何標準表現都非常出色,令以為敵方魚雷效率不佳的日本專家大為震驚。

直至戰後我閱讀這場戰鬥的美方版本描述時,才發現他們是怎樣取勝。我方驅逐艦走入精心佈置的陷阱中,這陷阱充分利用科隆班加拉的山脈作掩護。

敵方一早得知我們接近,並持續整日跟蹤我方部隊。六艘驅逐艦在0930離開圖拉吉,它們已充分獲悉我們前往維拉灣的動向。在這海灣中這些艦船的雷達以幾近10英里範圍捕捉我們。隨後敵方部隊分成兩組,每組有三艘艦船。 丹洛普號、克拉文號與莫里號率先發射魚雷,其餘艦船則在有需要時跟隨。第一組射擊表現太好,以致第二組只需要加入最後了結的炮火。

假如他們追上時雨就能完滿取勝。但我們的煙幕肯定是有效令敵人以為我們已遭了結。

拉包爾終於意識到美軍勝利的重要意義。總部不再試圖從維拉灣增援科隆班加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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