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2月16日 星期四

Japanese Destroyer Captain 40

時雨與御嶽山丸在11月11日中午左右抵達特魯克。我在數小時後到訪第二艦隊旗艦愛宕,向栗田健男中將提出我那不愉快的報告。我也希望看到栗田的參謀長小柳富次少將。我仍鮮明記得我們八個月前的3月在同一基地談話,以及那次他提出的許多問題。現在我對當中部份問題已有答案。

愛宕在11月5日拉包爾空襲中受損,正由維修艦明石維修。艦上所有事物一片混亂。參謀軍官四處走動,甚至不會聆聽我的報告。他們說栗田正「事務繁忙」,小柳在他身旁。最後我在小柳正往前走時叫停他並跟他說話。我們握手後他微笑說,「很高興再見到你,原。」

我簡略重溫在卡維恩對開遇上兩架轟炸機,以及我痛恨地失去東京丸的經歷。小柳揮手說,「這沒問題,完全沒問題。你表現很出色。沒有其他人會做得更好。我很慶幸你沒有人員損失。」

之後我詳述與對方測距雷達戰鬥的技巧,以及我應對空中跳彈轟炸的方法。但小柳似乎心不在焉。事實上,他看來震驚或完全失去想法。我不解發生甚麼事而停頓下來。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沒有在聽我說話。

「噢,恕我無禮,」他結巴地說。「是我不好……好吧,原,讓我解釋為何失禮。敵人剛在這早上再次襲擊拉包爾,令它嚴重損毀。這就是我們所有人為甚麼這麼忙碌與……嗯……確實,心煩意亂 。」

三艘美國航空母艦艾塞克斯號、碉堡山號與獨立號共派出128架戰機,它們自0830在拉包爾群集。草鹿及時知悉它們接近,並派出68架零式戰鬥機,這些零式戰鬥機在聖喬治角上空遇上攻擊者,但敵機順利通過拉包爾並擊沈驅逐艦涼波。驅逐艦長波嚴重受損,巡洋艦阿賀野遭一枚魚雷擊中。超過100架日軍戰機追趕攻擊的部隊。它們報稱損傷兩艘航空母艦與一艘巡洋艦——這純粹是幻想——有41架日軍戰機折損。

「對不起,原,我不得不回到戰略會議。噢,忘了說,栗田將軍希望你在巡洋艦妙高與羽黑明日早上離開前往佐世保時護航。祝好運。再見。」說完後小柳就名副其實地奔跑離開。

我站著那裡一段時間,雙耳鳴響。涼波在拉包爾沈沒!真是丟臉!聽到海軍其中一艘最著名的驅逐艦長波嚴重受損也令人吃驚。長波在1942年11月田中帶領八艘艦船於達特沙法隆加取勝時曾是他的旗艦。我看到許多巡洋艦在阻塞的辛普森港拙劣地飽受敵方炮彈與魚雷後只有一星期。它們是大型艦船,確是無法在那擠擁海域中調動。但快速的驅逐艦怎能如此無能以致成為空襲受害者!

我心情疲憊回到時雨上,並下令準備匆忙離開。在11月12日0800我們從特魯克出航護衛那兩艘重型巡洋艦。我們離開時正值古賀將軍決定從拉包爾撤離剩下的日本戰鬥機與轟炸機,它們只在兩星期前從三艘航空母艦上來到拉包爾。古賀已放棄與美國海軍在所羅門決戰的念頭。他顯然意識到其「保存戰力」戰術已經失敗。

在特魯克,明石技師修理時雨的聲納儀器卻沒有成功。他們的意見是這儀器需要在日本更換。但這並未困擾我,因為兩艘巡洋艦所有裝備性能良好,時雨也能跟著它們18節的航行速度。我感覺較上次任務輕鬆,因為巡洋艦不像運輸船,它們自己配有攻擊能力。

五日的航程平安無事。我們在1943年11月17日在佐世保下錨。這次遠比我在1942年12月帶著我43名死去船員的紀念碑回吳港時愉快。在特魯克與拉包爾的八個月任務中,時雨未有損失其任何一名船員。我的屬下在我們進入母港時歡呼躍動。在所羅門激烈作戰時我們經常極為渴望再次看到這母港。

經過兩日繁瑣冗長的手續後,時雨進入乾船塢。在船塢的水抽走後驅逐艦底部變得可見,所有旁觀者都吃驚呆看。在方向舵中心有一處直徑最少兩呎的孔洞。工程師仔細檢查那孔洞與其過度生長的藤壺與貝殼,並表明這孔洞一定是最少三個月前魚雷擊中造成。

「噢,沒錯,」我回想,「那一定是來自8月6至7日維拉灣戰鬥。那是魚雷唯一一次接近我們。」

「但是,」其中一名工程師說,「在這狀態下你們怎樣駕駛艦船?」

「方向舵在近月一直反應不佳,」我回答。「但我們在之後參與十數次任務並堅持過來,正如你們所見。」

翌日早日新聞攝影師與記者蜂擁來到船塢並幾乎團團圍住我。他們訪問時雨的船員,並對我們的活動寫下多頁筆記供地方報紙報導。

時雨成為帝國海軍最著名驅逐艦的榮耀自這時開始。地區報紙在顯著位置以整頁報導時雨的英雄事跡。讀到某些過份誇張的描述令我感到尷尬,我將它當是純屬振奮士氣而置之不理。但是我很快得知,這故事對這海港城市的人來說有甚麼意義。

當晚在萬龜樓有一場歡迎時雨船員回國的宴會。萬龜樓受海軍眾人喜愛,它是由一名我們大家都稱為御席女士的老婦打理。這位知名人士非常健談。她看待所有來客如小孩,即使是將軍也直呼他們的名字。這看來無禮的做法因為她心地和善而不顯得冒犯。

進入餐廳時我預期她會像以往每次久別重來時那樣,大呼我的名字並猛力拍打我肩膀。因此在御席女士穿著她最好的服裝跪下向我鞠躬問候時我大吃一驚。她以我之前從未聽過的語調說︰

「原為一大佐,歡迎回家。選擇這寒酸之地為你值得尊敬的指揮下這些偉大船員舉行歡迎晚宴是我極大榮幸。請接受我卑微的感謝。」

「你是怎麼了,御席女士?你看來很奇怪。是身體不適嗎?還是你正在嘲弄我?」

「我是認真的,先生。我們為你感到非常自豪。你名聲遠播。我從未想過你是怎樣偉大的軍官。我為過往對你表現失禮而羞愧。」

「你在說甚麼,御席女士?我是同一個為一,那個長年醉漢,經常無法向你付賬那個人。我敢肯定我還欠你一些錢。」

「噢,為一先生,現在是你在嘲弄我。任何你或你屬下的欠帳現在一筆勾銷。我宣佈對時雨延期收款。今晚你的派對也由我請客。」

我大笑說,「現在我知道你是有些問題了。」

「你仍然不明白。我知道戰鬥中有許多驅逐艦折損。但你的時雨卻在服役期內生還,在其耀眼戰績中在沒有失去我們任何一名男孩。在招待海軍50年中,自1905年東鄉平八郎大將於對馬海峽大勝後,我從未接待過像你那樣偉大的軍官。」

「我現在明白了, 御席女士,你是讀過新聞報導。你讀到的報導有半數都不可信。時雨能撐過任務中是因為其軍官與人員努力工作加上幸運使然。又或者那是因為你為我們能回來不斷祈禱,所以你也能與我們分享這傑出成就。」

這樣說後我們一同大笑,但她反覆堅持這場宴會不會對時雨任何一人收費。在她引領我到宴會場地時她小聲說,「佐世保所有藝伎都志願娛樂這場宴會——不收費用!她們說以任何價錢她們都不會為妙高與羽黑那些人服務。」

無須贅言,當晚的宴會極為成功與盡慶。

之後一天我安排時雨所有人輪流有十日回家休假。看到首批約80人在翌日早上離開佐世保是賞心樂事。

但我高興的日子不長。在11月25日一名在海軍基地的參謀軍官向我展次最新作戰報告。這報告令人沮喪地描述日本海軍史上其中一次最可恥的驅逐艦戰敗。我多次反覆閱讀它。

五艘驅逐艦由香川清登大佐帶領在24日1530離開拉包爾,前往布卡進行第二次運輸任務。(第一次是由巡洋艦夕張與我的驅逐艦時雨負責。我們沒有遇到任何抵抗。) 香川不是專家,也沒有夜間戰鬥經驗,似乎卻正確評估出危險之處。他將其五艘艦船分成兩組︰他自己的大波與卷波擔任偵察與戰鬥艦船,另外三艘則純粹用作運輸。

去程沒有遇到抵抗,三艘運輸驅逐艦——天霧、夕霧、卯月——臨近半夜在布卡島平安無事卸下其920名部隊與35噸物資。這三艘驅逐艦載著大約700名傷病部隊上船準備回到拉包爾。

香川帶著大波與卷波在三艘運輸驅逐艦前方大約八英里,突然遭到阿利.A.伯克上校屬下五艘驅逐艦的魚雷攻擊。大波甚至在開火還擊前就沈沒,卷波則在敵方炮火下斷成兩截並在之後不久沈沒。

美軍其後發現並追逐另外三艘艦船。在縱陣最後的夕霧轉向與追逐者交戰,卻在美國驅逐艦致命的炮火下沈沒。 天霧與卯月則成功逃脫。

這次作戰結果令我特別傷感,因為大波艦長是我的老朋友吉川潔中佐,他與香川一同與其艦船沈入海中。他既不愚蠢也不膽怯。在瓜達康納爾對開他身為驅逐艦夕立艦長的表現,為他贏得應有的良好聲望。但就算像他那樣英勇無畏的人,面對敵人因戰術優勢而在黑夜中擁有準確視野與瞄準,也是無能為力。

當我回去戰鬥時敵人的能力與我相比會是怎樣?這想法非常困擾我。我回到海軍工廠並請求加快維修時雨。維修主管回答他們會盡其所能,但最快也需要一個月才能讓我的艦船適合戰鬥。

在11月26日我驚喜地收到南雲忠一中將來電,他邀請我一起晚飯。我欣然答應。

身為第一航空艦隊指揮官,南雲指揮過珍珠港攻擊部隊與其後的航空母艦作戰,直至1942年7月指揮第三艦隊參與中途島戰役。1942年11日他被委任為佐世保海軍軍區司令長官,在1943年6月轉任至吳港海軍軍區。我剛才得知現在他已再次調任為第一艦隊(這是在母國的訓練機構)司令長官,對他的邀請感到榮幸同時,也熱切希望聽取他的觀點與計劃。

他的健康已經恢復。與一年前我上次在特魯克看到那可悲的人相比他看來好得多。但是他的說話欠缺活力。事實上,在我們這次較長的晚餐期間,他都在催促我說出我自己的經歷。他專注聆聽,稱讚我的表現,最後說,「但我方驅逐艦的全盛期在聖喬治角戰役後已結束。假如我們可以有十多名能力像你的驅逐艦艦長,現在與未來事情都可能會不一樣。」

當時我並不清楚,儘管他已恢復健康,但這位滿是皺紋的老軍官正在孤獨苦思。假以時日我才意識到,這時他一定已預料到其自身以及日本帝國海軍的毀滅。

這是我最後一次看到他。1944年3月,他被調派至塞班島擔任中央太平洋戰區與第14航空隊司令長官,當年7月他在那裡戰鬥至死。

翌日我與時雨第二組80名軍官與人員回家休假10日。這次回家休假「前所未有」。我屬下人員與軍官每次一至四人從早到晚前來我家,總是帶著許多樽清酒向我致敬。部份人為如此示意坐數小時火車來鐮倉。相應地,我終日與他們坐下對飲。

他們總是向我妻子道歉並為其看來無禮的表現請求原諒。但他們解釋,「我們經歷最殘暴的戰鬥卻未受損傷。這是奇蹟,只因你的丈夫才可能發生。他是帝國海軍最偉大的軍官。我們樂意放棄我們與家人相處的部份時間,以向我們這位尊敬的大佐在他家中致敬。請諒解我們。」

他們在我家四周做各種事,為我們跑腿,也與孩子玩耍。對我來說這一次又一次對飲是我人生中最豪飲的數天。我沒有醉倒在清酒中真是神奇。私底下我妻子,以及特別是我兩名女兒,都宣言這是一次可怕的回家休假,但她們忍受下來。我兒子則喜愛這些強壯的來客。

在12月6日我帶著前所未有的宿醉回到佐世保,一星期後才恢復過來。時雨的徹底檢查與修理在20日完成。我們以兩日試航證明它適合戰鬥,然後我向高層指揮報告它已準備好回到南太平洋。我收到命令準備行動。

在不安等待三日,其間每分鐘都像一星期折磨後,我奉召到佐世保海軍總部。副指揮官親自傳令指派我到魚雷學校擔任導師!

我大怒並形之於表。「指派我作岸上任務?發生甚麼事?鮫島將軍親自告訴我他需要我,並正等著我回來。我希望回去——我堅持要!」

「沒事的,原,現在冷靜下來。在你發脾氣前有些事你應該知道。雖然有時是這樣,但你指派到學校擔任導師並不是你的服役紀錄影響。此事仍是高度機密,但我可以說你將會負責一間新學校訓練魚雷艇人員。大本營斷定只有你能滿足海軍訓練人員成為魚雷專家這極其重要的需要。不要沈下臉。你將會負責海軍其中一項最重要的任務。」

我確實意識到這位少將的意思,也認同訓練魚雷艇人員的需要。這是其中一項海軍很久才認同的需求。

「原,」他繼續說,「你曾經徹底改革帝國海軍的魚雷理論。現在你受預期將會徹底改革海上理論與戰術的其中一面。你比任何人更清楚驅逐艦時代已經過去。選擇以你擔任這高度機密任務是經過東京伊集院將軍、第一艦隊南雲將軍與魚雷學校大森將軍強烈推薦。恭喜你。我祝你一切成功。」

回到時雨後我召集船員到前艙集合並對他們說︰「同艦的各位,我已解任第27驅逐艦隊指揮官,必須立即離開前往橫須賀執行新任務。過去十個月我們一同生活與戰鬥,這是我生涯中最快樂與滿足的時間。我為你們自豪,現在我可以說從未指揮過這樣優秀的船員。保持你們的士氣與技術,我知道你們會與新的指揮官繼續獲勝。祝好運。我會掛念你們所有人,也會一直祝福你們。再會。」

我走向四周與所有人握手。有些人含糊道別,有些沈默不語,但沒多少人面頰或雙眼沒有淚水。部份人在握手後匆忙離開,以接替正在當值的伙伴。這樣就輪到當值的人來道別。

我以半小時收拾行裝並最後一次穿過時雨艦側。我們離開我這艘自豪的艦船時,我站在小艇上最後一望。這是我在冷酷與紀律嚴格海軍中從未聽聞的場面。船員在欄杆邊列成一線,佔著艦船上方與索具所有有利位置,揮手並大聲告別。我開始揮手,但內心充滿激動以致不得不坐下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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