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2月19日 星期日

Japanese Destroyer Captain 43

在接受命令後,所有高階軍官在大和參與一次正式簡報。這次簡報以伊藤將軍的發言結束,他說,「考慮到這次任務的異常性質,指揮軍官將從其艦船撤走所有軍校生、病員……與……呃……其餘任何被認為不適合的人。此事由你們自行裁量。」

回到矢矧後我在前艙召開全體軍官與士官參與的緊急會議。我向他們解釋這次命令,並仔細觀察每個人的表情。現場氣氛凝重,但令我出乎意料並鬆一口氣的是,沒有人表現不快。

我在結語說,「這是非同尋常的命令。但讓我說清楚。假如你們有任何人相信免去這次出擊會令你的軍役更有價值,你們將會與軍校生、病員與其他被認為不適合這次任務者一同離開。我要求你們當中會這樣做的任何人,在這次會議後立即到我的艙房匯報。」

我這做法是廣義地解讀伊藤將軍的指示,但我肯定這就是他想表達的意思。在我艙房中我孤獨地凝視我家的照片,想到矢矧艦上大多數人都有家室,思索著有多少人會前來提出真誠的異議。我並不欣賞將1,000人趕往必死處的想法。我已準備有人會敲我門,卻在我屬下副官內野中佐進來時感到驚訝。

「大佐,艦上總共有22名軍校生與15名病員。」

「這就是全部,內野?沒有船員希望離開嗎?」

「沒有,長官。所有人都樂於接受命令。」

我走到37人正在等待的甲板上,對他們說,「你們受命現在離開本艦。我知道你們之後會獲得更好機會為我國戰鬥。」

在我轉身離開時一名年輕人突然從隊伍中大喊,「請讓我留下,長官。我不是很有用,但假如你讓我留下我會做任何事。」

另一男孩哭著說,「為何只因我們是軍校新生就必須撤走?最少我們可以洗廁所。」

其他人急不及待爆發更多申訴時我默默嘆息。為制止這情況,我輕咳一聲並宣言,「你們只是兩日前加入本艦。你們甚至連初次出航也未完成。身為未來的艦長,你們一定不能浪費性命。我的命令是送你們上岸。」

這樣說後我轉身離開前往視察矢矧忙碌的活動。所有人都忙於檢查武器與設備。差不多100人正在研磨我們登陸沖繩後使用的刺刀。

72,400噸戰艦大和駛近岸邊以接通來自德山燃料庫的油管,這巨型油站的油庫很快流空。

三艘駁船在矢矧旁提供食水時,我問內野我們整體物資的狀況。

他回答,「我們在吳港全面補給,在船上有最少20日物資給我們1,000名船員。」

「在本土物資短缺下,為何我們不只帶五日物資,將餘下的放上岸?我們那單程任務不需要攜帶那麼多額外食物。」

「我同意,」內野說。「讓我們要求那些駁船載走我們多餘的物資。」

駁船指揮官對我們要求他接收我們的大量貨物感到困惑。實際上,他反對這樣做,並說他沒有權限載走我們的剩餘儲備。內野與我不能解釋當中原因,因此我們一直哄騙勸誘直至他同意。當剩餘物資移走後,我們駛到大和旁邊作最後一次加油。加油完成後矢矧駛離前往下錨,八名驅逐艦艦長與三名驅逐艦隊指揮官受邀登艦作告別宴。

古村將軍是這場宴會親切的主人,他不再沈臉憔悴,並提供大量清酒。他灌下每一杯酒,宴會變成一場奇怪的飲酒比賽,所有人盡情歡鬧耍樂。老掉牙的俏皮話贏得哄堂大笑。有些軍官或是歌唱,或是表演魔術或戲法,每個人都以歡呼鼓掌回應。與此同時清酒逐漸減少,卻沒有一人喝醉。酒精沒有見效。有人誇張吹噓著自己愛情的英勇與成功。但不管怎樣努力,笑聲都不是發自內心,這次聚會數小時後在午夜前結束,留下30枝清酒空瓶。然而所有人都筆直行走,清醒地走到跳板並登上一直等待的小艇回到所屬艦船。

在賓客離開後,內野中佐邀請古村將軍與我參加在軍官室的宴會。大約有20名矢矧資深軍官出席。我們與他們互相敬酒乾杯,並喝下更多杯清酒。我們唱著海軍軍歌並與這些軍官大笑,他們沒有較老的艦長們那麼壓抑。內野與古村及我一同到旁邊的火炮室,在那裡初級軍官正舉行其最後宴會。我們喝了一杯並加入唱了一兩首歌。到2330矢矧所有歡慶結束,參加者全數離去。

當終於只有古村、內野與我在場時,我知道他們與我同樣關注矢矧會怎樣回應面前的考驗。所有軍官似乎十足鎮定,但船員又怎樣?我們決定到訪他們的住處。在那擠擁狹窄的空間燈火熄滅,並由數百吊床佔滿。四周沒有其他聲音,只有安穩睡著的人們單調低響著鼾聲。

我們踮腳回到上層甲板,內野說,「他們沒問題。他們像孩子般睡覺,對你充滿信任與信心。他們清楚無論我們的任務怎麼危險你都會照料他們。」

我激動不已並深感高興。大量酒精開始發揮作用令我感到暈眩,我感到吃驚並突然醉酒。眼淚自我雙頰流過,同時我緊握著欄杆大喊,「日本萬歲!矢矧萬歲!日本萬歲!矢矧萬歲!日本萬歲!……」

那就是我對那難忘一晚的最後記憶。內野協助我回到我的艙房,我在那裡倒卧床上。

翌日是星期五,四月六日,我在0600醒來。我步往甲板並深呼吸時天氣極佳。我猛烈搖頭,驚訝自己沒有宿醉的跡象。

一陣柔和微風在平靜瀨戶內海上吹起微波。在數千米遠,燦爛的櫻花點綴海岸,遠方山脈在藍天下閃爍。這美麗的祖國值得我們犧牲!

所有艦船都忙於活動。矢矧仍由正卸載的非必要物資佔據。小型艦載艇與駁船正四處進出。

內野靠近並向我問候,「早安,大佐。」

「早安,內野,美麗的一天,不是嗎?」

「有點太美麗了,長官。一架B-29在0100飛過,另外兩架在0400。敵人一直緊密監察我們的舉動。」

我默默點頭。這正符合我的預計。在欄杆站著觀看本土數分鐘後,我奔向自己的艙房。沒有時間浪費。這會是忙碌的一日。

按照每日艦上慣例,我們在早餐前進行晨早演習,然後船員在甲板列隊向懸掛在我艦艦首的旭日旗致敬。

在儀式後我回到艙房處理積壓的文書工作。我需要閱讀各訊息與簽署大量文件。在1000一名勤務兵來到我的房間說,「原大佐,最後一艘速遞船會在15分鐘後離開前往德山。你有甚麼需要寄出嗎?」

「沒有,男孩,完全沒有。」我再度獨處,意識到應該寫一封告別信給我家。有那麼多話無從說起,時間卻轉瞬即逝。在一張匆匆寫下,至今我妻子仍留著的便條中,我寫道︰

聯合艦隊在過去兩年難以置信地萎縮。我將會以這支艦隊餘下的唯一巡洋艦——8,500噸矢矧——艦長身份出擊。連同我的好友古村啟藏少將在艦上,我們將會進行海上特別攻擊任務。在這次往沖繩出擊中,身為艦船艦長有很大的責任與榮耀。要知道我對這次機會感到高興而光榮。為我自豪。

別了。

我封好信件並在速遞船離開前一刻跑到跳板。回到艙房後,我不再憂慮或苦惱。這次出擊不再令我覺得是一次單程任務。我現在已決心戰鬥至最後,並感到我們能夠成功。我看著在附近停泊的八艘驅逐艦,並想起過去日子以及這些艦船的經歷。

雪風(雪的風)在多場艱險戰鬥中生還。它與我的時雨競爭著不滅之名。我回想起曾在特魯克與拉包爾非常流行的那首歌︰

佐世保的時雨與吳的雪風,
不朽與不滅的驅逐艦!
你們實現了水手奇蹟的夢想,
兩艘總是從戰鬥回來的艦船。

那首歌曾大為振奮我屬下的士氣。現在時雨已經離去,但雪風將肯定會繼續奇蹟。

我望向3,470噸涼月(清涼的月亮),並想到其驚人經歷。它在1942年末竣工,1944年1月16日在四國附近的豐後水道對開遭一艘潛艇兩枚魚雷擊中。

[原按︰該潛艇為鱘魚號(由小C.L.梅菲少校指揮)。]

雖然艦首與艦尾擊毀,涼月卻不願沈沒並支撐回到吳港。九個月後同一艘艦船再次在四國附近的都井岬(24)對開遭潛艇魚雷擊中,其艦首被炸毀,但它再次成功回到吳港修理。「接二總會連三,」我想著並低聲輕笑,不知道對涼月來說有多少會成真。

響本來應在這次部隊中,但它在4月5日清晨觸到一枚漂浮水雷並蹣跚回到吳港。我對這艘細小的1,980驅逐艦特別有感情,為其缺席感到惋惜。收到觸雷意外報告令我們所有人感到憤怒。一艘日本驅逐艦遭瀨戶內海一枚水雷擊傷應是多麼可恥。但眾B-29已在那裡與日本海投下許多水雷。即使本土水域也不再安全。或許這事實影響將我們餘下少數艦船投進沖繩的決定。

看到初霜我對它可以在這「單程」出擊生還沒有懷疑。它確實生還,卻在7月30日在日本海觸雷,並成為日本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第129艘與最後一艘沈沒的驅逐艦。

1600我們收到起錨指令,第二艦隊十艘艦船開始其「特別攻擊」出航。矢矧首先離開,接著是三艘「風」驅逐艦——磯風、濱風與雪風——以及有兩「月」——冬月與涼月——在兩旁的大和,還有朝霜、霞與初霜在縱陣後方。

在我們以12節慢速前進以避開水雷危險時,我檢視我們弱小的艦船縱陣,並意識到這會是帝國海軍最後一次出擊。能在此成為領頭艦船令我自豪。

兩小時後我們進入在九州與四國間的豐後水道。在左舷方勉強看到的,是形成四國最西邊一段的漫長海角。我向我出生的這個島嶼默默告別。

越過那狹窄海峽後,水雷危險已在我們身後,我們因此加速。但新的危險很快出現。兩架B-29在火炮射程外的高空飛行,向我們陣形投下數枚炸彈。炸彈沒有命中,但兩架戰機前來挑戰為前方帶來極不詳預感。它使我不安地想到,我們十艘艦船中只有大和與兩艘驅逐艦設有防空雷達。矢矧的雷達設備只對海上目標有用。

但現在沒有時間再這樣顧慮。每首艦船的船員都被叫到前艙。在矢矧寬敞的甲板聚集了其1,000名人員,這時我向他們簡報我們的任務,並讀出來自豐田副武大將的特別訊息︰

帝國海軍正發起一場對沖繩敵人的全面進攻,當中集合日本海陸空軍所有戰力參與執行這次作戰以扭轉戰局。所有部隊與人員都受期望奮力戰鬥並殲滅敵人,以保障我們永恆帝國的存續。我國命運在此一戰。

除了引擎低鳴、海水拍打與我們艦首的旭日旗拍動發響外沒有其他聲音。我繼續說︰

「你們剛已聽過我們司令長官的訊息。我希望為我們這次特別攻擊任務再說幾句。

「如你們所知,我們已有數百名同胞乘著載有炸彈的戰機進行單向任務對抗敵人。有另外數千名這樣的飛行員正在每一機場候命。我們也已有數百名同胞在潛艇準備操作單向魚雷。其餘數千人將會駕駛炸藥魚雷艇或在海底爬行以向敵艦貼上炸彈。

「我們這次任務的工作是同樣模式一部份。我們的任務看來是自殺式,也確是如此。但我希望強調自殺不是目標。目標是勝利。

「你們不是被趕往犧牲祭壇的羊群。我們是放進競技場的獅子,準備吞噬敵人。你們不是純粹為國犧牲的陣亡士兵。

「不要因活著回來而顧慮。我們必須在面對任何敵人試圖阻止我們的任務時力尋前路。但你們一定不可草率放棄生命。當這艦船嚴重受損或沈沒時不用猶疑,要保存性命用作下一次戰鬥。未來將會有其他戰鬥。你們不是來自殺。你們是來打敗敵人!」

春天暗淡的月亮在雲層間照耀,讓我那些靜止沈默的聽眾看來像雕像。幾近可見的緊張加劇,直至一名前排軍官將之打斷,他說,「原大佐,我可以發問嗎?」

我點頭向八田謙二大尉表示同意,他繼續說,「在我海軍學校四年中,我們經常被教導要與自己的艦船同生共死,這表示我們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應放棄自己的艦船。這樣你的說法就似乎令人混淆,我可以請求說明嗎?」

顯然許多八田的同艦者與他有相同疑惑,因此我回答,「這是很好的問題。我會嘗試回答。假如我艦遭擊中你們要立即棄艦,不用覺得愧疚。這似乎與你們過去反學相反,但我會解釋。

「我們在這場戰爭已進入嚴重困局。敵人物資數量龐大。但更重要是我們缺乏歷練人員,因為我們在戰鬥中損失許多這類人員。訓練一名軍官需要五年,因此他們無法迅速取代。這艘艦船可能會沈沒,但未來將會遠多於此。許多優秀日本水手因為太願意放棄生命而死亡。假若要在這場戰爭中勝利,我們必須表現頑強。

「在封建時代,生命總是輕易捨棄,但我們是在20世紀。武士道(武士的行事方式)規範指一名戰士活著是為了隨時赴死。沒有甚麼比這格言更常被濫用與錯誤解讀。它不是指一名戰士必須因為某些微不足道的原因而自殺。它是指我們活著讓我們在必須死去時沒有遺憾。死亡隨時可能降臨在一個人身上,不管他是怎樣生活。我們必定不能毫無意義地失去性命。

「武士道確實有要求在嚴重疏忽時以自殺贖罪,我們也可以在任何時候自殺。但我們進行這次任務不是為了自殺,而是為了勝利並扭轉戰爭局面。我們是為了贏得這場戰爭,不是來考慮赴死。這回答了你的問題嗎,八田?」

「是,長官,它有,」他大聲說。「而我與你的觀點完全相同。非常感謝。」然後他敬禮示意。

我大喊,「讓我們做到最好並扭轉戰爭局面。」

這次奇怪簡報以全體船員激動大喊結束,他們跟著我向陛下與矢矧歡呼三聲。

我們在途中進行最後一次攻擊演習。大和擔當假想敵,它每一艘護航艦向它作一次「開火」航程。我們模擬將會在翌日用於敵方目標的路線。這是我第一次有機會以全速35節行駛矢矧,但我們獲許的時間很短,然後不得不重整縱陣向南前行。

我方無線電很快截獲附近一艘敵方潛艇發訊。大和下令縱陣轉右接近九州並以其東岸作保護。月落令海洋一片漆黑,同時天氣轉差。瞭望員雙眼用力張望卻看不到任何事物。所有人都感到緊張,卻沒有潛艇攻擊出現。

這時我還不知道,我已往的驅逐艦天津風在那天遭美軍轟炸機炸進東海,這就像是即將降臨在我所處艦隊的更大災難前奏。但即使我當時得知天津風的不幸,這消息對我來說都不會是任何徵兆。正如我對屬下船員所說,我在想的全是我們在這次作戰成功。沒有空間去考慮戰敗。

譯註︰

(24) 原文作 Toizaki,應為Toinomisaki或Toimisa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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