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官與船員回到自己的崗位。我坐在艦橋上鑽研達沃與附近地區的地圖。艦上十分安靜,海面平穩。黑夜降臨,所有事物寧靜。我們的環形陣以全面燈火警戒快速行進。
「原艦長,有無線電訊息。」
我望向傳訊員。二等水兵村田武雄(Takeo Murata)登艦只有一個月,是眾多替補人員之一。這位17歲水手向我敬禮並立正。
我說,「謝謝,村田,」並打開他給我的紙條。我想到這可能是撤銷戰爭行動的命令而感到興奮。但那只是情報彙報。
「一艘布里斯托級水上飛機母艦與一艘驅逐艦在12月6日1800停泊於達沃港。」
我嘆氣並繼續注視著黑暗海洋。
「原中佐,有無線電訊息。」村田再次走來,年輕的臉孔流著汗。他一定是從無線電室奔跑過來。好孩子!突然間我為這男孩與我這大人共同面對戰爭的命運感到抱歉。
新訊息指︰「12月6日1900時在黎牙實比沒有發現敵艦。」
下一則收到的訊息是兩段媒體報導。「野村大使及來棲與國務卿霍爾及羅斯福總統就美國最新提案恢復會談……」,以及「外務省發言人今日指,上周從橫濱出發到洛杉磯的客船龍田丸,將按指示訪問墨西哥。現在預定12月14日將抵達洛杉磯,16日離開,並於19日抵達曼薩尼約……」
這些訊息當然沒有表示會走向戰爭。誰會從這些訊息中察覺到,龍田丸會在30小時後受命折返日本?
翌日,12月7日,也在相似氣氛下度過。只有像前一晚那些例行訊息傳來,會打斷我緊張卻單調的航程。我們第二晚在海洋上,手錶顯示現時是半夜,限期已到但沒有撤銷行動的命令。我們離發動攻擊地點還有若干英里——聖奧古斯汀角東面50英里,達沃東面100英里。
突然我感受到兩日兩夜在艦橋的壓力,並在自己的椅上打瞌睡,留下我那年輕能幹的航海長小山敏夫中尉指揮。冰涼水滴令我醒來,當時我們陣形闖進黑暗海洋中遮蔽視野的暴風雨中。時間是重要限期1941年12月8日 的0330。在這樣重要的日子小睡是多麼愚蠢!我詛咒自己並致電無線電室查問有沒有任何新訊息。並沒有。暴風雨已過,但我的睡意仍揮之不去。在戰爭將要爆發時,我卻因睡意而不能集中是多麼奇怪與煩躁。
在破曉(0500),20架輕型轟炸機與戰鬥機從航空母艦龍驤起航,當時位置距離聖奧古斯汀角東面50英里,達沃東面100英里。看到這些戰機令我醒來並振作精神。雖然我仍對即將來臨的戰爭缺乏熱情,現在站在天津風艦橋上的我,是專業並堅定地執行命令的軍人。
龍驤的艦載機出航後,驅逐艦早潮、夏潮、黑潮與親潮離開我們的環形陣,並組成縱陣以30節速度急行參與在達沃灣對美軍的聯合攻擊。其餘八艘艦船則組成橫陣,每艘艦船相距1,500米,並在這非慣常陣形中不時輪流航向東西兩方,等待龍驤的艦載機回航。
龍驤是這次菲律賓作戰運用的唯一一艘航空母艦。原本計劃是以它及另外兩艘改裝航空母艦攻擊呂宋。但因為它們艦載機數目有限,所以決定改以福爾摩莎為基地的陸基戰機攻擊呂宋,航空母艦則用於他處。因此龍驤前往帛琉,而另外兩艘較慢的航空母艦則在計劃最後一刻派回日本。
陽光時斷時續,不時被雲層遮蓋。這時幾乎沒有風,我們在四個半小時單調往返並等待時機的航行中汗流浹背。0930龍驤十九架飛機回航。第二十架是轟炸機,因為引擎問題不得不在海上逼降。我們之後得知機上人員由驅逐艦黑潮救起。
以作戰部隊攻擊達沃徹底失敗。我們的戰機與驅逐艦撲了空。情報中兩艘美國軍艦在我方抵達前已失去蹤影。我方部隊在空中或陸地都沒有遇到抵抗。我方戰機只是低空轟炸兩架美國水上飛機並令其著火,它們似乎是被拋棄在港灣內。戰機在達沃繞圈超過兩小時。沒有一架戰機從達沃機場,或者任何基地上起飛。這次作戰極為奇特。
美軍部隊當日在達沃的取態至今依然是謎。不管他們怎樣判斷,他們一定已向其總部知會我們來襲。然而馬尼拉總部卻悄然不動,在我們從達沃區域撤退後,當我方台灣陸基戰機攻擊大約四小時期間,所有停泊在克拉克機場的戰機也一直沒有出動。
[原按︰美國空軍在克拉克機場毫無準備之謎仍未明確。正如路易士.莫頓(Louis Morton)在《菲律賓淪陷》(The Fall of the Philippines)中寫道,「菲律賓所有部隊在日本首架轟炸機出現在呂宋前數小時已得知珍珠港襲擊。黎明時對達沃的突襲已顯示出日軍無意繞過該群島。清早對呂宋的轟炸更明確警示,可以預期群島主要空軍基地會受到攻擊。甘寶(Campbell)陸軍上校聽證指,克拉克機場曾在攻擊開始前收到日本戰機正接近的訊息。愛伯克(Eubank)陸軍上校則稱從未收到過類似警告。其他軍官提到在這緊要關頭通訊系統故障。沒有辦法可以理清這些互相矛盾的證言……亞諾德(Arnold)上將在此事八年後寫道,他從未能『了解在菲律賓實際發生甚麼事。』」關於這次襲擊的結果則獲一致認同。在新型戰鬥轟炸機中,35架B-17原型機中18架遭摧毀。另外損失五十三架P-40、三架P-35及大約30架各種觀測機及小型轟炸機。「因此在戰爭一天後,」莫頓寫道,「遠東航空部隊失去一半戰力,無法有效作戰。」日軍損失為7架戰鬥機。]
與此同時,巡洋艦神通連同驅逐艦初風與我的天津風脫離作戰部隊陣形,並前往達沃灣口會合從毫無成果出擊中歸來的四艘驅逐艦。1400會合完成。我為我方在珍珠港及克拉克機場取得亮麗戰果無盡的無線電報告感到驚訝。它們聽起來似乎不太真實。
但是一架B-24轟炸機出現突然帶我回到現實。它在30,000呎高飛行,似乎已偵察到我方艦船。田中將軍決定在與龍驤會合前佯動,以避免這架美國轟炸機發現我們的航空母艦。我們180度轉向並以18節速度航行一小時,之後90度轉向並以21節航行,跟著才再次60度轉向與龍驤會合。
那架B-24一直在上空盤旋,沒有試圖攻擊,最後在我們航向最初預定位置前放棄跟蹤我方艦船。這架轟炸機對我們來說是另一個謎。我們從未得知它從甚麼地方來,最初目的是甚麼。
當我們回到聖奧古斯汀角東面50英里處時,我及驅逐艦初風的艦長接到新命令。依此我們趕往黎牙實比,與走在前頭的巡洋艦妙高及那智會合。航空母艦與兩艘護衛艦已離開前往帛琉。田中少將的旗艦神通及其餘四艘驅逐艦緊隨其後。
我在黎牙實比水域逗留了一星期,針對美國潛艇及可能載有增援的海上船隻巡航。兩者都沒有出現,任務因此很沈悶。但我們所有人知道,保衛這後方區域對支援日軍在呂宋的主要登陸行動很重要。
我在這次任務唯一激動的時間,是自12月9日1710開始的24小時,當時我屬下無線電員監測到一則自伊65潛艇的訊息,內容報告指發現兩艘英國軍艦,正趕往在馬來亞的日本登陸船隊處。其後無線電接續收到關於日軍攻擊英國戰艦威爾斯親王號與巡洋艦卻敵號的連串報告。我一份接一份閱讀著關於這場大約1,000英里外行動的訊息時臉上流汗。
我對這場遠方行動的即時感覺複雜。那混雜著我對英國海軍迅速部署的敬畏與佩服。我也突然對戰鬥充滿熱情,並渴望與敵人作戰。但這些參與當前戰鬥的想法純屬願望,因為我在這裡也有自己的任務。
當收到第一份關於針對英國艦船的行動報告時,我感到非常不安。當時日本在馬來亞水域只有兩艘巡洋戰艦。它們是榛名與霧島,均為27,500噸。它們分別建造於1912與1913年,屬帝國海國現役中最舊的軍艦。我不認為它們可以對抗英國「不可動搖的」威爾斯親王號與戰歷豐富的卻敵號。
最初從馬來亞鄰近地區湧來的訊息令人迷惑困擾。橋本信太郎少將(第三水雷戰隊指揮官)報告指難以讓其艦船與英軍部隊提早接觸。潛艇伊65在10日0430報告,它因暴風雨失去英軍部隊蹤影。之後無線電訊號互相干擾,我們無法收到清楚的廣播。
令人在意的是,在菲律賓沒有任何一艘美國軍艦前來與我們戰鬥。但英國海軍現在則令我們整個區域驚慌失措。1400無線電干擾突然消失,我們接到這則訊息︰「觀察不到英軍部隊有空中護航。」更多訊息開始接連急速傳來︰
「第二十二航空中隊在1420轟炸敵方戰艦。」
「1430魚雷擊中敵方戰艦。」
「1440航空魚雷直接命中敵方巡洋艦。該艦正向左舷嚴重傾斜。」
「敵方五艘驅逐艦之一著火。」
「1450一艘敵方戰艦爆炸並正在沈沒。」
現在我感到困惑。難以置信的事正在發生。只靠日本戰機就擊沈了威爾斯親王號與卻敵號!
日軍攻擊珍珠港從未真正令我相信它表現出航空部隊的戰力,因為敵人事前沒有準備。身為驅逐艦專家,我的視野無疑太狹窄。但在馬來亞戰勝英軍確實令我震驚。我從未考慮過戰機的力量這麼強大。
我是如此固執,以致即使在驚人的馬來亞戰鬥後,我也無法改變自己的觀點。我的信心確有動搖,但我仍然相信,因為戰機會受天氣阻礙,海面艦船一定仍然扮演必要角色,尤其是在全天候戰鬥中。因此,即使我不得不意識到戰機在戰事上肯定擔當日趨重要的位置,我仍頑固堅持自己興趣與努力所在——驅逐艦的重要。
也有可能正是這樣頑固對驅逐艦保持信心,讓我改善自己的技術,並能在太平洋戰爭中取得如此成功,在多場激烈戰鬥中仍然生環。
我仔細研究過航空攻擊如何令英國損失一艘戰艦與一艘巡洋艦。但我不可能展望到在三年零四個月後,日本將遭受類似損失,而且正是由我指揮那艘日本巡洋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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