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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2年2月27至28日,我參與了爪哇海戰役。這次行動值得一提,因為它是二戰中少數除用作偵察外戰機沒有參與的主要海戰。相應地,它值得作全面描述與分析。
同盟國與日本已有許多作者撰寫標榜描繪這次行動故事的書籍。大部份同盟國書籍都在戰後很快寫成。這些作者似乎仍然情緒高漲,無法保持客觀與歷史地的抽離。現有日本書籍也同樣不能令我信服為客觀或準確。這缺陷的部份原因,當然是原始檔案不足,但戰敗沮喪的指揮官也確實未能客觀評價其戰鬥。
大部份參與這次戰鬥的同盟國艦船指揮官已經在行動中戰歿。因此重構同盟國一方的所有細節並不可能。
高木武雄少將,這次戰鬥日方最高指揮官,1944年在塞班島戰歿。比他活得更久的是其首席參謀長澤浩大佐,他現時是新日本海上自衛隊的高階將軍,還有長澤的助手石川康太郎少佐,他當時是高木的情報官。在撰寫本節前,我曾與他們及其他參與這次戰鬥的生還軍官詳細討論。
同盟國艦隊在泗水對出首次與日本船隊接觸,並出手試圖破壞日本船隊。一開始同盟國縱陣有三艘重型巡洋艦、兩艘輕型巡洋艦及十一艘驅逐艦,它們成功分隔41艘緩慢運輸船與其護衛艦——10艘驅逐艦與兩艘輕型巡洋艦組成的船隊。運輸船載有一師陸軍部隊。兩艘日本重型巡洋艦也被指派到這次作戰,但它們滯後在船隊後方大約150英里。
即使一開始有位置與數量上的優勢,在這次交戰中同盟軍仍無法擊沉任何一艘日本艦艇。雖然雙方許多犯下的錯誤似乎可互相抵消,但我認為,真正關鍵的因素,是士氣。
比較這次與1944年10月在雷伊泰灣的戰鬥很有意思。在雷伊泰灣,由栗田健男中將領導的日本艦隊,與爪哇海戰役中荷蘭少將K.W.F.M 杜爾門少將的部隊扮演角色幾乎完全相同。
在雷伊泰灣栗田關注所在是敵方四艘速度慢、易受攻擊的輕型航空母艦,並有機會以一次毀滅性攻勢打擊它們。但他在關鍵時刻轉向,錯失一次絕好機會。這正是爪哇海中同盟軍艦隊所做的事。
栗田前往雷伊泰灣決心堅定,但他完全清楚沒有機會戰勝敵人壓倒性的戰力。在批評他似乎愚昧地改變心意前,應該注意這心理上的背景。
1942年2月,在泗水的同盟國軍官彌漫著一種無助感。他們幾乎或完全看不到生還的機會。同盟軍艦隊15艘戰鬥艦正舔著自己的傷口。這些艦船全部都知道它們很可能在一星期內面臨真正的決戰。
同盟軍指揮官回想起珍珠港攻擊與兩個月前威爾斯親王號及卻敵號沈沒。他們最初幾乎拒絕承認這些消息,直至現在內心仍然難以置信。但事實接踵而來。新加坡剛失陷。菲律賓完全被佔領近在眼前。日軍正湧向南方,前哨基地逐一減少。
帝國海軍強大的作戰部隊由南雲忠一中將指揮,據悉正移至南太平洋水域。在敵人眼中它是巨獸般的超級艦隊。他們就是沒有方法得知這艦隊有多龐大,或者日本有多少艘航空母艦。這種混淆部份是源自敵人無法分清攻擊的日本戰機是從航空母艦還是地面基地而來。
敵人以為珍珠港攻擊後數小時在菲律賓的大型空襲,是從日本航空母艦前來。事實上這些戰機來自福爾摩莎。在爪哇一連串轟炸機攻擊也是由從霍洛、巴厘巴板與肯達里而來的日本陸基戰機執行。對在泗水的同盟國軍官來說,這些戰機看來是來自爪哇海的日本航空母艦。
2月1日,一支美軍小型作戰部隊攻擊馬紹爾群島。南雲作戰部隊立即從1,500英里遠的特魯克匆忙往馬紹爾出擊。在泗水的同盟軍得知這一舉動,認為現在可安全出動攻擊日軍。他們四艘巡洋艦與七艘驅逐艦航行至巴厘巴板,希望重演保羅.泰波特中校之前的成就(7)。
日本這次沒有懈怠。從福爾摩莎到肯達里各地而來的60架日本轟炸機與戰鬥機,在2月4日俯衝並損傷同盟軍艦隊。這些艦船艱難回到泗水,受到他們認為的日本航空母艦艦載機震撼。整件事對他們來說是場惡夢。
在19日另一事件——對泗水總部來說不可能的事件——正在他們頭上發生。同盟國情報報告指南雲部隊在抵達馬紹爾前轉向並前往澳洲。當天清早南雲投下188架轟炸機與戰鬥機對達爾文港猛烈攻擊。
同日大約中午,23架零式戰鬥機群集飛越泗水,並在短暫空中混戰中擊落40架同盟軍戰鬥機,主要是P-36。即使在巴厘巴板的情報員準確彙報,這些日本海軍戰鬥機從450英里外的福爾摩莎基地飛來,同盟國軍官大概也不會相信。他們全部認為這些零式戰機來自航空母艦。
同日稍後,一群來自肯達里的日本轟炸機,攻擊泗水附近佐邦的敵軍秘密機場,摧毀基地的P-40、水牛戰鬥機與英國颶風戰鬥機。日本戰機很快在敵人眼中獲得重視。英國最自傲的戰艦成為日本戰機受害者並非偶然。同樣命運可能發生在泗水餘下任何一艘艦船身上。
在這背景下泗水指揮官於2月20日仔細考慮最新的報告,內容指兩支大型日本船隊正前往爪哇。其中一支船隊有41艘運輸船與大約20艘護衛軍艦,在2月19日離開霍洛前往泗水。另一支船隊有56艘運輸船與15艘護衛艦,兩日前已離開印支半島金蘭灣前往西爪哇。
泗水高層指揮一定極為苦惱。如果同盟軍艦隊出航阻截其中一支日本船隊有可能戰勝一場。但這樣他們就沒有機會擊敗第二支船隊。但是對敵人而言最棘手的因素,一定是南雲的強大部隊無法預測。它可能在任何時刻出現,揮動其大鎚擊潰缺乏航空支援的同盟軍艦隊。與此同時,日本戰機可以按自己意願前來與離開。
在日本高層指揮方面,帝國聯合艦隊司令長官山本五十六在2月17日與其參謀官會面,地點是停泊在中日本吳港附近柱島的戰艦長門艦上。他已命令南雲轉向攻擊達爾文港,不用追撃那些美軍小型作戰部隊。「我們一定要確保荷屬東印度的石油與其他資源。這比追撃任何美軍小型部隊優先。」
山本心中無疑已有將要來臨的中途島作戰大綱。當其參謀研讀過所有情報資料並向他報告時,山本斷定在泗水的同盟軍海上艦隊對日軍行動「沒有潛在威脅」。他命令那兩支均載有一師陸軍的船隊拔錨起航。「登陸作戰不需要一支主力作戰部隊支援,」山本裁定。因此南雲在2月19日推進至達爾文港北面220英里。
在2月20日山本舉行另一次參謀會議。會議斷定同盟軍艦隊已「完全洩氣」,並「不再有能力發動任何主要行動。」山本取消他較早前利用陸基戰機空中掩護日本船隊的計劃。南雲受命在印度洋「擊沈預期會從泗水逃離的同盟軍軍艦。」
這樣魯莽結果最少也危及我護衛的船隊作戰。41艘運輸船組成兩排縱陣,每艘船距離600米,縱陣之間距離二千米。他們反覆以10節速度之字形行走。陣形以四艘掃雷艦為先頭部隊,它們形成相隔3,000米的橫陣,後面3,000米是三艘驅逐艦,以相似方式分散。之後是旗艦巡洋艦那珂,其兩側為兩艘小型巡邏船。左右舷方各有一艘驅逐艦保衛運輸船兩列長縱陣的中間部份。
另一組由第二驅逐艦隊(8)組成的護衛群,包括我的天津風與其餘三艘驅逐艦,由田中賴三少將旗艦神通領導,處於左舷方較遠位置。這護衛群曾短暫參與安汶作戰後的帝汶島登陸作戰,我們在2月25日與船隊在望加錫(錫江)會合。兩艘重型巡洋艦那智及羽黑高傲地跟在船隊後方大約200英里遠。
全長20英里的船隊頗為壯觀。運輸船上訓練不足的水手明顯表現散慢。許多運輸船從煙囪噴出大量黑色煙雲。許多則在「不准通訊」命令下使用無線電,或者沒有注意夜間燈火管制規則。
敵方潛艇面對這麼易下手的目標可以得心應手。但最令人困擾的是,落後的重型巡洋艦步調極其緩慢——它們是敵方選擇攻擊我們時唯一有真正戰力的艦船。
天氣怡人,日間艷陽高照,每晚明亮的月光為海面鍍上銀色。即使在夜晚,受訓的眼睛也能覆蓋整支部隊的長度。我方偵察機發現了五艘同盟軍潛艇,卻沒有一艘來威脅我們的艦船。到現在我也不明白為何敵方潛艇沒有出現。
26日早上,婆羅洲南方海面平靜。我從小睡中醒來,鑽研最新資訊。我方偵察機與情報機關報告,沿著泗水岸邊全是地雷區,加上許多沈沒船隻造成更大危險。報告同時說,「同盟軍仍在出動轟炸機,包括一些從非洲抵達的B-17,以及在瑪琅與其他細小狹長地帶的戰鬥機。」
形勢肯定不允許我們樂觀。在0800,一架PBY卡特琳娜水上飛機突然從西南方雲層中冒出並航向我艦。
「敵機在正上方!開火!」我大呼。
一台對空機槍一輪射擊時,那架PBY投下一枚炸彈——有點過早——令前方500米升起大型水柱。那架戰機突然轉向加速並在雲層中消失。整次行動為時短暫,令我們甚至沒有時間激動。
這極不尋常。我越思考這場詭異攻擊就越感到困惑。如果那戰機是在偵察——它一定是這樣——顯露自己的存在就相當愚蠢。更荒謬的是,那戰機只對驅逐艦投下一枚炸彈。運輸船肯定是更易獲得戰果的目標。在某程度上,得知敵人注意到我們的作戰是件好事。
一名瞭望員呼叫在左舷方向一艘大型白色船正航向我們的方向。我透過大型雙筒望遠鏡望到一艘看來是大約4,000噸的醫療船。它在這區域出現是這天第二個謎。
我們懸旗示意它準備接受檢查,並快速航至該船。透過雙筒望遠鏡我看到一名顯然是船長的矮小老人,他在甲板上匆忙地穿上制服。他雙手顫抖,看來十分緊張。當我們靠近我看到Optennote的名字,我們的船隻登記確認它是一艘荷蘭醫療船。
岩淵悟郎大尉與六名武裝士官划小艇過去並登船。一小時後他們回來報告指除水手外,大約15名醫生與護士在船上。我請求指示,田中將軍回答,「在這區域即使是醫療船也難以接受。將它移至後方到我方支援船隻處停泊。」
我花了整個早上陪伴著這艘醫療船。在將之移交支援船隊指揮官處理後,我以26節速度趕回去,在1415與護衛群重新會合。少量戰鬥機從巴厘巴板飛來支援船隊。他們在我們遭PBY戰機攻擊後前來,在上空逗留至大約1900。當時一陣涼風吹來。我點起香煙問領航員日落時間。小山敏夫中尉回答日落時間為1948。
我這次吸煙被對空機槍短促刺耳的聲音打斷。我看到巡洋艦神通正在開火並命令,「戰鬥崗位!空襲!」向上望我看到兩架B-17轟炸機從雲層上方出現,高度大約4,000米,我大喊,「開火!」
12.7厘米火炮抬高至75度角,但仍未能讓戰機進入射程。較小口徑機槍完全沒有作用,但它們也開火,好像其噪音可以驚嚇那些轟炸機一樣。那些B-17顯然來自爪哇,它們投下六枚500磅炸彈。四枚落在天津風右舷1,500米遠。兩枚擊中驅逐艦初風左舷方大約500米遠的水面。瞄準真差!
這些轟炸機攻擊我們戰鬥艦,而不是載滿陸軍的運輸船,表示敵方希望撃倒我方戰鬥艦,讓其艦隊可以阻截整支船隊。這令人擔憂,我振作起來面對挑戰。
譯註︰
(7) 泰波特於1942年1月24日率領驅逐艦在巴厘巴板擊沈數艘日軍運輸船。
(8) 應為第二水雷戰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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