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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中賴三少將命令我的驅逐艦在2月28日下午前往馬辰補給燃料,他認為這時泗水附近水域已沒有敵對海上艦船。我也要護衛在開戰前攔下的荷蘭醫療船,將它帶到最近的婆羅洲日本基地。
「回航時你要確保儘量載滿的燃料,」田中提示,「因為我們其他艦船將要經你補給燃料。」我們分隊參加了在帝汶的作戰,嚴重缺乏燃料。
我艦天津風燃料僅足夠以省油的18節速度到達馬辰。田中正確地認為其餘所有艦船都未必能夠成功抵達。
我們駛過巴韋安島,看到有人在水中。靠近後我們發現大約一百名歐洲人,顯然是來自在半夜交戰時沈沒的同盟軍艦船。他們舉手呼救,大喊,「水!水!」
這場面令人憐憫。我對溺水的敵人沒有個人憎恨。但我可以怎樣做?我這艘小艦最多可以載走40或50人。我怎能差別對待只救起一半生還者?
再者我的燃料量也急速減少。如果我停下艦船——冒著可能被敵方潛艇攻擊的風險——我們能否到達港口也成疑問。
我猶疑不決,但結論只有一點。我不得不對這些在水中浮沈的可悲人員視而不見。
我下令向田中將軍發出訊息︰「超過100名敵方生還者在巴韋安島60英里、270度外漂浮。需要緊急救援。」
領航員小心讓艦船駛過這些漂流者。我屬下其中一名大尉能說流利英語,他走到舷欄大喊︰「撐著!撐著!一艘救援船很快會來。」
我們與荷蘭醫療船到達馬辰。在補給燃料並將盡量多燃油搬到艦上後,我們在3月1日返回泗水。越過巴韋安時,我四處張望,卻看不到任何同盟軍生還者。我們自前一天起一直聽不到任何在這水域有救援行動的消息,我感到非常沮喪。
我重新檢視在爪哇海那場詭異的戰鬥。我認為沒有敵方潛艇加入行動這點似乎很奇怪。或者是這場交戰為時短暫,潛艇沒有時間前來現場。我們沒有遇到更多敵方驅逐艦也令人困惑。看到我們左舷方湧起大量泡沫與水花讓我從這些沈思中驚醒,那看來像是一艘正潛入水中的潛艇。我召喚聲納員報告目標情況。聲納官回答︰「長官,我們的聲學聲納無法在20節航行速度下有效接收。」
我回望那些奇怪的泡沫,它們已在後方遠處,但仍保持在我艦航線上。我考慮是否要在來不及之前掉頭。為何我未能迅速決斷地行動?我責罵自己猶疑不決並可能錯失機會。
岩田准尉走前,難受地立正並說,「中佐,這是我的錯,長官。我應該在潛艇潛水前發現它。請怪責我。」岩田是瞭望專家。他雙眼難以置信地敏銳。其他觀測員可能在10,00米距離看到海上潛艇的微小影像,岩田則能在遠至20,000米距離發現它們。但岩田與我們其他人都沒有警覺。
其後我們很快與田中分隊重新會合,並為幾乎乾涸的巡洋艦神通與三艘驅逐艦注入燃料。加油在3月1日2030完結。之後神通與四艘驅逐艦以各艦相隔2,500米組成陣形,起程捕捉敵方潛艇。這是陰天且視野有限的夜晚,但是海面平靜,我們希望找到在海上的目標。我的船員全力注視,緊守自己崗位,對我們在中午的失敗仍感到苦悶與憤怒。
我們的艦船在沒有雷達下捕捉潛艇,這是一場十分需要耐性的對賽。偵察依賴觀測員眼睛與我們不那麼有效的聲納設備。我們五艘艦船以18節速度之字行走六小時,但沒有發現。船員耐性正在損耗,觀測員也感到疲憊。
在3月2日清早,瞭望員右田大喊︰「黑色物體,左舷40度。看來是潛艇!」艦橋上所有人突然警戒起來。我舉起雙筒望遠鏡,在黑暗中卻分辨不出甚麼。右田又低聲說,「現在它看來像是漂流物。」這讓眾人失望地嘆息。透過雙筒望遠鏡我看到似乎是損毀的當地小艇。這次失望後疲累重臨,之後一小時我們要與昏昏欲睡對抗。
在0340右舷瞭望員池田文一呼喊,「不明物體,在30度……可能是潛艇。」所有視線集中在那方向。有些甚麼在那裡。之後池田再次大喊︰「確認是潛艇。」
雙眼敏銳的前方瞭望員岩田對被搶先一步感到沮喪,他轉身說,「肯定是潛艇……該死!」
我走向池田那大型20cm雙筒望遠鏡的腳架前仔細觀看。那無疑是潛艇,顯然正處於困境,在大約6,000米外。我喊出命令。「第二戰鬥速度(26節)。右方,50度。所有人到戰鬥崗位。火炮手準備行動。準備探照燈!準備深水炸彈。」
船員從磨人的搜尋遊戲中解放,高興地回應命令。一直安靜不動的甲板現在忙於活動。艦船很快加速。一名勤務兵從艦尾跑來傳訊指驅逐艦初風正跟隨我們。「很好,告訴訊號員亮起藍色尾燈(表示26節速度),」我回答。「初風可能希望共同行動。」
岩田大喊︰「海上潛艇現距離3,500米。」
秋野大尉從其火炮控制崗位大聲叫喊,「中佐,火炮已準備開火,長官。」
「我們將在目標離我們2,500米,右舷60度時開火。」敵方潛艇看來正在漂浮。我們六台12.7厘米火炮與90厘米探照燈轉至60度。「秋野,炮塔嚴格遵守燈火管制,」我大喊。
我們猛然衝向目標。在2,700米距離,天津風來到射擊位置,全部火炮直接指向潛艇。「探照燈發亮!開火!」我呼喊。
潛艇清晰可見後開始首輪齊射。我看到七名船員在潛艇艙面上無助地奔跑。不久後,他們附近出現兩次黃色爆炸,五秒之後是第二次齊射!六枚炮彈有一枚擊中目標。之後第三輪齊射,再次有一枚命中。潛艇猛烈地燃燒。
初風已作第一輪齊射。第二輪沒有僅僅射失,沒有第三輪。潛艇沈沒之快,在我們抵達其位置前它已隨海浪消失。
[原按︰這潛艇是鱸魚號(SS-176),但這次攻擊沒有了結它。它在嘗試修理先前損傷時受到這兩艘日本驅逐艦攻擊。鱸魚號潛航以逃離原的攻擊並進行維修,它在3月3日清早浮上水面,最後在受到另外兩艘日本驅逐艦攻擊時船員讓它沈沒。]
我們投下六枚深水炸彈完成工作。我們減速至12節,與初風共同徹底搜查這區域。我們的聲納沒有找到任何目標,但區域內有一陣強烈的重油味。我們在0359中止搜索並離開現場。
兩小時後我們回到同一海域,因為我希望天津風船員觀看海面上的重油。只有艦橋上少數軍官與火炮手看過正燃燒的潛艇。我認為向所有人展示其壓力與努力下的成果很重要。燃油仍然從潛艇沈沒的地方升起。它延伸至海面上數英里,我的船員對這情景印象深刻。
我對我們首次確定「擊沈」的喜悅因受害者在我們攻擊時已陷入困境而減少。那太像擊沈沒有能力抵抗艦船的冷血謀殺。
翌晚雖然天氣頗壞,斷斷續續下著暴雨,我們仍繼續捕捉潛艇。因雨水令鏡片濕透,大型雙筒望遠鏡幾乎沒有用處。當時視野最多只有數千米。
大約2030我看到在天津風右舷艦首數千米外暗淡閃爍的黃色燈光。它閃爍一次後迅速消失,就像點亮的火柴輕晃一樣。我找出自己的袋裝雙筒望遠鏡向相同方向凝視。沒錯,在艙面上有人正在吸煙。我估計距離為近乎正北方4,000米,在天津風航線前方。
驅逐艦急忙加速並在黑暗中衝前,所有人員已在戰鬥崗位準備。目標已確認為一艘在海面的潛艇。它正以甚快速度移向東方。我們加速至26節並轉左以令天津風與潛艇並排,距離為2,300米。我方探照燈展示出目標為一艘中型潛艇。
首輪齊射發炮。所有炮彈沒有命中。下一刻,我看到兩列數呎長的不祥泡沫線正朝向我方艦首。「魚雷!」有人大叫,我背脊一陣發冷。數秒後我們第二輪齊射兩枚炮彈命中目標時我忘掉恐懼。天津風速度達30節,敵方魚雷未能命中我們。
第三輪齊射再有一枚炮彈命中,這時潛艇的指揮塔著火。燃燒的潛艇在海浪中安靜消失。
我們急速轉左並趕向下潛現場。六枚深水炸彈投下。大海在黑暗中翻滾沸騰,除雨水外所有事物悄然不動。敵人的命運已無疑問。
我們徹底搜索海域是否有聲吶反應後在2345離開。沒有跡象顯示那艘潛艇仍然活著。
翌日天氣轉好,我們回到晚間行動的現場,在巴韋安島245度39英里遠。這地點同樣也帶有重油的漫長痕跡。重油升上海面如同海底火山噴煙一樣。船員再次奉召出來觀看其團隊合作的成果。他們沒有之前一晚那麼興奮,但看來感到滿足愜意。趁著船員在甲板集合時,我把握機會向他們說︰「你們已看到我們共同努力的良好成果。我完全滿意你們的優異表現。在戰爭開始後我們已共同經歷多個月,沒有一人損失。讓我們盼望我們的好運會繼續。你們做得很好,但從今以後對你們期望會更多。
「看這燃油的湧流!這些油來自一艘敵方潛艇,這潛艇已變成其超過100名船員的大型棺木。他們因為其中一人不可原諒地愚蠢,在海上艙面上吸煙而死。我看到這人點起的火柴,讓我們取得主動權。
「敵方的航海術良好。其魚雷射擊能力非常優秀。儘管我們有優勢,天津風也只是僥倖得以生還。假若沒有這一名愚蠢、魯莽的人因吸煙違反燈火管制,這艘驅逐艦可能已遭撃沈,我們全部250人已被殺。這就是戰爭。我相信你們每個人都已從中得到教訓。
「正如你們可能知道,我是一名20年來習性難改的煙民。但昨晚當我們擊沈潛艇時,我不再吸煙。我提及此事不是要強逼你們戒煙,而是讓你們在我再想這樣做時提醒我自己的承諾。身為你們的艦長,我對你們的生命負責,因此我不能再冒險吸煙。
「現在讓我們為死者送上謙恭的祈禱。即使是敵人,他們也是為其祖國陣亡,值得我們為他們祈禱。」
在簡短祈禱後,我呼喚在3月2日發現潛艇漂浮的池田上前,自己出資獎賞他十日圓(大約四美元)的獎金,一包毛巾、肥皂與香煙,以及註明他可優先獲得十天岸上假期的證書。這次會面以向池田熱烈鼓掌結束。數名同僚圍著向他恭賀。
在3月6日,天津風與初風回到馬辰補充燃料、彈藥與補給。我在那裡探訪那艘荷蘭醫療船 ,關心著一星期前我們看到在巴韋安島附近漂流的水手。我非常慶幸得知他們大部份獲救並在這艘醫療船,這艘船現時載有接近1,000名戰俘。看到人們擠擁在狹窄空間,令我想起軍校學生日子與前往美洲及歐洲的訓練航行。這些戰俘當中可能有我遇過的人。看到他們令我感到苦惱,我向他們許下真誠但無人得知的祝福。
三月餘下日子無事發生。在這個月餘下時間沒有在荷屬東印度發現敵方潛艇的報告。
在三月最後一日,天津風參與佔領聖誕島,位置在爪哇南方大約200英里。這孤島不只處於戰略位置,也蘊藏非常豐富的硫礦。這次作戰是我曾參與或旁觀過最容易的。十多架轟炸機先行轟炸,兩艘巡洋艦與四艘驅逐艦作離岸炮擊。英方守衛軍在0700投降,甚至比登陸完成更早。大約100名英國部隊成為俘虜。他們被帶去搬運大量堆放在碼頭的硫礦,載到我方清空運輸船上。
這次簡單作戰第二日被一段不快插曲打斷。4月1日1805,我看到水中有一段怪異的泡沫線指向我方旗艦,巡洋艦那珂。這魚雷在距離那珂不足700米,右舷方50度行進。巡洋艦急速右轉——但太遲。魚雷猛烈擊中船體中部並損毀那珂的前桅。衝擊與爆炸在船體留下五米闊的洞。但是奇蹟地,沒有一名船員死亡。
我們四艘驅逐艦與兩艘巡邏船狂亂地四處行走,投下許多深水炸彈試圖擊中攻擊的潛艇,但敵人完好逃脫。我對這潛艇的技術與大膽仍感到驚奇。
[原按︰這次攻擊來自美國潛艇海狼號(SS-197)。]
它溜進狹窄海域,勇敢面對四艘準備戰鬥的驅逐艦,並在極近距離發射其魚雷。
雖然那珂進水800噸,其水密間隔運作並避免它沈沒。它在數艘驅逐艦護衛下跛行回日本。回到母國後充分維修它需要多星期。這就是沾沾自喜的代價。我們所有人都感到內疚,我得到另一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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