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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克魯斯的勝利喜悅維時不久。命令在特魯克等候著南雲。11月2日,他卸下第三艦隊——其作戰部隊的正式名稱——指揮之任,調派至母國指揮佐世保海軍基地。
在得悉這次調動後我與南雲見面,不知道應該恭賀還是同情他。南雲已是憔悴的老人。他好像在這六個月內老了二十年。「很高興見到你,原,」他微笑說。「你做得非常好。我以你為榮。」
我感到不好意思,在一陣尷尬的沈默後鼓起勇氣說︰「南雲將軍,你看來不太好。你生了病嗎?」
「噢,只是少許感冒,」他輕鬆回答。「我一回母國就會好了,很快會再回來與你戰鬥。」
「是的,長官,佐世保的天氣會治好你,你也應該稍作休息。你已連續在戰場上一年。對比起你的職務,我只是在輕鬆航海而已。」
「嗯,你往後的時間將會更為艱難。除隼鷹外所有航空母艦正回母國維修。我們也損失了我們部份最好的飛行員。新的飛行員要得到足夠訓練需要一段時間。」
「長官,或許我沒聽清楚。但翔鶴、瑞鶴、瑞鳳與飛鷹全都將會在2,500英里外的母國水域?我們必須僅以隼鷹的航空支援戰鬥?」
「是的,原。在聖克魯斯我方艦船損傷輕微,但我們失去了不少最好的機師與飛行隊隊長。這只在我們間說,原,這場戰鬥日本在戰術上獲勝,但在戰略上則受到重大損失。你也知道,我在美國逗留時專門研究過美國的作戰潛力。考慮到我們敵人在工業產能上的重大優勢,我們必須在每場戰鬥中壓倒性獲勝。不幸地,最近這次戰鬥並不是一次壓倒性勝利。」
接替南雲的是小澤治三郎中將,他是知名的驅逐艦專家,身為作戰部隊指揮官的能力是未知數。我們收到這消息都感覺複雜。我們知道南雲徹底精疲力竭,並不適合擔任戰鬥職務。所有人都希望我們的新指揮官會「創造奇跡」並帶領我們取得重大勝利。
之後我探訪角田,祝賀他晉升。這位中將如平時一樣鬥志高昂,但在我們討論到其作戰部隊將會以日本在西南太平洋唯一的航空母艦作戰時,他也變得嚴肅起來。
在我前往禮節性拜訪時,山本將軍的聯合艦隊司令部氣氛凝重而緊張。由於第二師遭嚴重打擊,陸軍已決定派遣第38師到瓜達康納爾。陸軍要求山本為運輸提供全面支援。山本別無選擇只能遵從。
山本清楚其所有部隊在聖克魯斯群島戰役後已明顯疲累。但他不得不再次派遣他們,這次更沒有足夠航空掩護。山本為此解釋指敵人在聖克魯斯已遭受重大損失,他們一定是同樣精疲力竭。在十一月初一段日子這解釋看來有其道理,這時20艘日本驅逐艦在2日、7日、8 日與10日多次往返,在沒有敵人干擾下讓整支第38師成功登陸。但美國海軍,正如在上次作戰中一樣,只是在等待合適的時機。美軍重臨並在11月12至15日與日軍在一連串激烈海戰中衝突。
我參與了這一連串海戰中的第一場,並發現南雲的預測正確。這場戰鬥比我之前經驗中任何一場都要艱難。我發射魚雷並擊沈巡洋艦朱諾號與驅逐艦巴頓號,並損傷了丹尼爾.J.卡拉漢(Daniel J. Callaghan)少將旗艦三藩市號。美國巡洋艦赫勒拿號兩枚炮彈射落我屬下43人,當時我未有受傷地站在他們中間。我幸運在這場戰鬥中生還。
這是現代歷史上其中一場最難以置信的海戰,當中14艘日本軍艦與13艘美國軍艦在極近距離戰鬥。日本損失一艘戰艦與兩艘驅逐艦。美國艦隊中只有三艘驅逐艦與一艘嚴重受損的巡洋艦生還。不少美國指揮官被殺。這是美國在整場太平洋戰爭中其中一次最嚴重的戰敗。然而日本對結果並不是徹底感到高興。實際上,指揮的日本軍官受到軍事法庭審判,並因為其「可恥的領導能力」而退休。
戰鬥極為混亂。除最後結果外,大概永不會有人知道真正的詳情。我嘗試儘量完整、客觀並不偏不倚地重現戰鬥情況。驅逐艦專家與戰鬥老手阿部弘毅少將指揮日方艦船。他以其極端謹慎聞名,批評他的人常說這相當於膽怯。聖克魯斯群島戰役中,他指揮先頭部隊抵住美國空襲,在戰鬥結束時卻未能有效追趕敵方逃走的部隊。
與一個月前的栗田不同,阿部收到山本命令,指揮14艘艦船組成船隊以燃燒彈進行海岸轟炸時並不熱心。阿部不相信美國會愚蠢至以同一手法能再度成功攻擊那小心防衛的島嶼。
阿部心情不佳——特別是在得知在10月11日在薩沃島外的戰鬥中,其畢生摰友五藤存知少將戰歿後。生還者告訴阿部他們遭敵方由諾曼.史考特少將指揮、裝有雷達的艦船伏擊。阿部也得悉五藤在離世時還相信他是受友軍炮火攻擊。在巡洋艦古鷹(14)已損毀的艦橋上,他以最後一口氣低吟「馬鹿者!馬鹿者!」(「蠢貨!蠢貨!」)。這位即將離世的將軍這詛咒的對象,是他認為應為其死亡負責的日軍——或許,與他自己。
以指揮官將軍來說這種死法並不光彩,阿部難過地聽到這消息,並決心不會重蹈五藤的覆轍。阿部正確地解讀出第38師登陸未受反抗是令我方鬆懈的誘騙舉動,正如在聖克魯斯群島戰役的發展一樣。他已作最壞打算。
我艦天津風身為八艘驅逐艦與輕型巡洋艦長良組成的團隊一員在11月9日離開特魯克。這些艦船12日清晨在肖特蘭島附近與阿部兩艘戰艦與另外三艘驅逐艦會合,當日0830,在我們目的地北方大約300英里,一架B-17發現了我們。角田由隼鷹派出戰機驅趕它,這架敵機沒有投下任何炸彈離開。但無疑這美軍戰機已得知認清我們動向的所需資訊。這次提早與敵方接觸加強了阿部先天的警覺。再者,這時他正在閱讀有關敵人已在11月11日與12日成功增援的報告。
在1330阿部指令大幅改變陣形。我們那單一縱陣按命令改為密集的雙半圓陣形。五艘驅逐艦呈弧形分散,在巡洋艦長良前方8,000米。另外六艘驅逐艦組成半圓從長良散開,每艘艦船相距2,000米。兩艘27,000噸戰艦,旗艦比叡及其姊妹艦霧島在長良後方組成縱陣,每艘艦船相距2,000米。
這密集陣形在1400完成,這時我們距離瓜達康納爾200英里。我認為這陣形目標是在我們接近目標海域時,防範潛艇或戰機突襲。我從未想過阿部對突襲如此擔憂,以致他在整場作戰中都保持這樣複雜的佈置。
當我們以18節速度向南前進時,比叡彈射一架偵察機。一小時過去,該偵察機並沒有傳來訊息。同樣也沒有敵機前來。天氣突然轉差。厚雲急速聚集,帶來一場熱帶風暴。這是場嚴重而猛烈的大雨在黑暗中掩蓋所有事物。觀察在旁的艦艇變得困難。在天津風上我們神經繃緊,滿心期待減速並轉為較不複雜陣形的命令。這樣的命令沒有到來。
對阿部來說這場風暴來得合時。他知道在這暴下掩護下,其船隊不會受到空中、海上與潛艇攻擊。當其參謀官建議減速時,他哼聲說,「我們必須維持此速度以在良好時機抵達目標海域。」
在熱帶海上的暴風雨通常只會限定在小範圍內,也很少會超過數分鐘。令我們越發驚奇的是這場風雨似乎永無止境。我們繼續以18節速度前進。兩小時過後這次連續雨勢未有減弱。即使雨流令我們像老鼠般濕透 ,我們臉上與身上仍流汗不止。
在和平日子,一名部隊指揮官絕不會讓其艦船以如此複雜陣形與速度穿過遮蔽視野的強烈風暴。任何事都可能發生。但在那一日,漫長而幾乎盲目的猛衝並沒有發生任何問題。這工作為時超過七小時,反映出日本驅逐艦船員的航海技術。同樣優異水準也令我們在接著發生的混戰中沒有誤射友軍。美軍報告聲稱我方部份艦船互相開火,但這並不正確。
在比叡艦橋上阿部心情樂觀。他對已濕透的屬下軍官說,「這適時的風暴正與我們以同樣速度及路線移動。」
偵察機傳來首則訊息︰「發現超過十二艘敵軍軍艦在隆加對開。」阿部大笑,「如果上天繼續這樣站在我方,我們甚至可能不用理會他們。」
船隊繼續前行。時間流逝,但雨勢沒有減退。若說有變化它只是更猛烈。在我生涯這麼多年中,我從未經歷過這樣一場雨。它完全令人萎靡。我屬下軍官感到沈悶並表達出來。庄司少尉說︰「唷!這場雨快殺死我。我受夠了。讓我們去與美軍戰鬥,與不是這場雨。」
假如全數14艘艦船都準確航行,我們在2200應該正接近目的地。在比叡艦上,阿部在鑽研地圖。他是一名驅逐艦專家,清楚其屬下每一位艦長的技術,也清楚長良的木村進少將是日本頂尖領航員之一。
阿部剛收到在瓜達康納爾的陸軍觀察哨崗訊息指,「現在天氣非常惡劣。」自其隆加報告後沒有消息的比叡偵察機,已前往在布干維爾的小型機場,而不是試圖在風暴中嘗試尋找比叡的位置。阿部將軍知道在風暴中不可能準確砲轟,所以他決定遠離向南的暴風雨。為此比叡以超短波發無線電指︰「所有艦船準備同步180度轉向。」
我立即回覆,「來自天津風致比叡,準備好同步180度轉向。」「執行」訊號通常在這種訊息後30秒發出。我緊張地凝視手錶。在這樣的調動中要避免相撞,時機非常重要。一分鐘過去。沒有命令。一分鐘三十秒。仍然沈默。看在上天份上,我想,這不可能。我向無線電室傳話管大喊,「還沒有執行命令?」
一把不安的聲音回答,「沒有,長官。前衛驅逐艦夕立及春雨仍未答覆準備命令。」
三分鐘過去。傳話管再次響聲︰「中佐,比叡正與夕立及春雨以中波頻通訊。」
「噢,不是吧,」我喊道。「比叡失去理性嗎?」中波無線電能輕易為敵方截獲。因此我方因暴風雨而來的優勢會被比叡浪費。
在2200無線電員大喊,「比叡命令所有艦船180度轉向。」
「知道,」我全力叫喊。「轉向180度!」我的驅逐艦利落地轉向。我拚命四處張望,恐怕其他艦船會突然出現在相撞的航道上。沒事發生。在複雜陣形中大幅轉變航道神奇地成功。
比叡下一則命令為,「所有艦船減速至12節。」阿部不會冒不必要的險。以其多年經驗,他清楚在七小時盲目航行與大幅轉向180度後,原本的陣形一定會大幅移位。他是正確的。陣形理所當然地散亂。我之後發現,即使在比叡命令前,在長良前方8000米弧線上那五艘驅逐艦已不得不轉向,以避免撞上瓜達康納爾擱淺。因此前衛弧形分成兩艘與三艘驅逐艦兩組,兩者相距離越來越遠。這因素對戰鬥的發展有重要關係。
暴風雨最後在2240,我們開始掉頭行走後30分鐘結束。阿部命令再次180度轉向,將我們帶回那危險的島嶼。
我肯定他現在會將部隊組成單一縱陣。我們這複雜陣形很適合抵抗小型魚雷艇攻擊,但假如敵人以強力猛攻我們,這陣形就會令我們受阻。
阿部繼續其謹慎態度,堅決維持現在陣形。這是我第一次開始懷疑其智慧。在戰鬥中不適宜質疑自己的領導。但我認為在我們使用中波無線電,向敵人暴露自己後,維持這樣的陣形沒有意義。敵人肯定已確認我們位置並準備攻擊。
譯註︰
(14) 五藤乘艦應為青葉,青葉與古鷹在同一場合中沈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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